第5章 靈慈寺
大年初一。
謝鶴逸攜孟臾去城郊半山腰的靈慈寺燒香。
車子停在山門口前,他們一起往廟裡走。孟臾低眉斂目地跟在後面,他站得離她很近,身上沉蘊的檀木香氣縈繞在她的鼻尖,揮之不去。
按謝晚虞生前的安排,她去世後,在寺裡供奉了往生牌位和長明燈。
靈慈寺住持和融法師迎出來,將兩人帶進殿內。
孟臾對靈慈寺的格局非常熟悉,謝晚虞在時,隔段時間就要來禪房小住。就連孟臾和她的第一次見面也是在這裡。
那時,她剛滿八歲,父親孟瑞山仕途受挫,錯失了一次本該順理成章的升遷機會,家裡因此天天爭吵不斷,最後連她都聽明白了幹部任職公示期的意思。
孟臾一度以為,自己很快就要像班裡某個父母離婚的同學一樣,選擇跟爸爸還是跟媽媽生活了。卻沒想到,後來沒過多久,突然有一天,媽媽將她從學校接出來,帶到了靈慈寺。
謝晚虞與她見面時,沒讓外人在場。
孟臾記得,當時她穿了件深紫色的套裝,腕上一串木質佛珠,從面容看不出具體年紀,但有一種無言的壓制感,卻並不讓她感覺頤指氣使,反而孟臾覺得她在盡力表現出親和力。
但怎麼講呢,所謂親和力,天然就有點高高在上的意思在裡面,如果沒有地位差距,是用不上這個詞的。
她問自己平時願不願意到她家裡生活,節假日可以回家見父母。
孟臾幾乎沒怎麼遲疑,點頭說願意。
謝晚虞又對她說,可能你不太清楚來我們家生活的意思,她看了眼身側的佛像,撥動掌心壓著的珠串,唸了句阿彌陀佛。
謝晚虞盡量遷就她這個年紀的理解能力,接著說,我家裡有個小孫子,這兩年七災八難不斷,需要有個人分擔,但這個人可能會生病也可能會受傷,要是由你來做這個人,也願意?
孟臾愣了愣,還是說願意。
因為來的路上媽媽特意交待過她,不管待會兒要見的人說什麼,提什麼要求,她都要點頭同意,那麼媽媽就能保證不會和爸爸離婚。
就這樣,孟臾被接了過去。一開始那幾年,謝鶴逸還在讀書,不常住在謝園,所以他們很少見面,連線觸都寥寥無幾。平日裡,白天她依然正常上學,晚上回去,謝晚虞會讓人事無巨細教她應該怎麼吃飯、站立、說話以及穿衣打扮。
偶爾週末和節假日,只要她提出來,都能回到自己家。
而那幾年也是孟臾覺得最幸福的時光,父母感情甚篤,家裡氛圍和睦,他們表現得像是恨不得要把所有的愛都掏出來給她。
殿內佛像案前燃燈千盞,供奉的蘭蓮盆栽連綿,檀香花香不絕如縷。
遠處傳來空靈悠遠的鐘鳴聲。
孟臾跪坐在明黃蒲團上睜開眼,從紛亂思緒中回到現實。
謝鶴逸已經將點著的香燭插入爐內香灰,折身回來看她,低聲吩咐:“我跟法師有話講,你出去玩一會兒吧。要是餓了,可以先去後面膳房吃素齋。”
“嗯。”
孟臾點頭應聲,這麼多年她對流程早就駕輕就熟。謝鶴逸每次來寺裡,都會去和融法師的禪房枯坐半晌,有時可能會問些什麼,有時就單純坐著聽對方講經解讖,什麼也不說。
今日靈慈寺照例是不對香客開放的。
院內除了三兩位身穿灰藍棉袍的僧人在灑掃,再無他人,孟臾曲著腿坐在花壇邊上曬太陽發呆。
寺裡東南角的兩株百年樹齡的白梅樹正盛放,空氣中幽香浮動。
日光晴好,沿著枝葉溫柔地描上淺金色的邊,若是再過一個月來,另外那株白玉蘭也該綴滿枝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