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巴德這個人的利用,總是留有餘地,把一半藏起來,又任性地把一半還給她。瞞下謀算與真相,卻又給她一處能猜到真相的漏洞。有時候,她還真不希望他這麼“大度”。
這種“大度”,是一種臨峰而怯的仁慈,但這樣的仁慈對君主而言只是一種敗筆。明明再走一步他就可以俯瞰眾生,可他卻要曲折迂迴,不肯越線,最後幹脆坐在危壁上,並說這裡就很好。
莎赫紮德不由斂眸,握緊了手中高出她太多的權杖。她在沉思,但不是為方才所提的問題沉思。一個閱歷足有兩百餘年的人,當然不會被小姑娘的這種比喻問住。
令她沉思的,其實是從她記憶裡突然閃現而過的那一道道身影——原來時間已過去得這麼久,但她的同伴們依然與她同在。
權杖上方,鍍金的弦月將火紅的太陽寶石托起,一如雷姆帝國最高祭司纖細但不怯懦的身影:“我不會拒絕這把刀。它會成為我的武器,我會做它的刀鞘。同樣地,刀也永遠無法傷害保護它的刀鞘。”
聞言,花楹略有錯愕,不過還是點了點頭,以作回應。她沒有點評對方的回答。經由一生來驗證的答案如果被他人妄加解讀,反而是種傲慢。
不過,刀與刀鞘,真是不錯的對照物——這兩種東西截然相反,但從比喻學的角度來說,它們又可以是同一種東西。
刀和刀鞘,一個攻擊,一個守護,如矛與盾,多麼水火不容,又多麼相合。這完美的不同其實是天作之合般的相同。
結合莎赫紮德之前說的“世界上不會出現兩個相同的人”,再透過思索刀和鞘的關系,花楹有了更多的思考:“世上不會出現兩個相同的人……不過,卻是會出現兩個努力想要成為對方的人。即使徒勞無功,可依舊還是會有人義無反顧去嘗試。”
她抬眸看向雷姆的聖女,眼中閃現過她看過並不願忘記的風景,兩本冒險書的內容在她腦海中撞出一部交纏錯亂的傳奇。她知道她正坐在未來。掀開故紙上的簾幕,過去滿懷熱望的人們正在她面前追索著今日,她和他們一樣在尋找著一個答案。
會有人想盡力理解對方,想做對方的知己,想將對方所有心事挖出並一一體味:與之同行,與之同甘共苦,與之生死與共,兩個相同的人並不存在,但會存在兩個抱有相同理想的人。
願為刀鋒,也為了成為鞘套,這就是縱阻無往的箭,為何會有超越太陽的野心。
莎赫紮德嘆道:“我們總是在為了他人而活。你還是先想想怎麼找回你失去的東西吧。”
她轉過身:“如果你不是代表辛德利亞來插手雷姆的內務的話,我會做出和上次一樣的選擇。”
和上次一樣的選擇——不就是視而不見嗎?花楹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在雷瑪諾轉了幾天了,但還是一無所獲,您如果認識從前的我,那能給我一點建議嗎?”
“……我說過我們僅有一面之緣吧。”看到對方毫不遮掩的眼神,莎赫紮德又一嘆:“行,如果你需要的話,我會給你出借表演的舞臺,你的魔法好像在我的子民當中留下過波瀾。辛巴德王也曾借用過魔神的力量,活躍於各大劇演並以此揚名,你們倆都做過同樣的事,這其中應該有能引起共鳴的地方。”
花楹理了理她的話意,既震驚,又不敢確定:“你的建議是,讓我去街頭賣藝?”
莎赫紮德居然回了她一個像是在開玩笑的歪頭:“我給你舞臺了啊。雷姆的劇院還不夠大嗎?”
行吧,夠了。
出了宮門以後,花楹才發覺整個通訊之環安靜如雞,先前不斷閃爍的紅光瞬息消弭,就像是通訊的主人失去了他的急躁。
花楹以為對頭出了啥事,於是主動發起了通訊。
“辛巴德?”
通訊似乎是接通了,但似乎又沒接通,通訊那頭久久沒有回應,好像是那一頭的通訊之環被辛巴德摁壞了,出了故障。
“需要我安排人送您回去麼?小姐。”
轉過頭,看見那名法那利斯團長居然很好心地追了上來,花楹忙搖頭:“不用了,不用麻煩你們,我自己就能解決。”
開玩笑,馬車還不如自己走回去自在。
見她好像覺得他的紳士行為是一種麻煩,穆微微一愣,才道:“我知道了,您是想獨自靜心遊歷雷姆吧,那我就不打擾您了。”
不過,為了遵守莎赫紮德大人的囑咐,穆還是覺得自己有必要做這一件事:“小姐,如果您需要幫助,請來我的府邸尋我,我的府邸與夏巴魯劍鬥訓練所的距離只隔兩條街,如果出了什麼麻煩,我可以及時為您解決。”說著,他禮貌性地牽起她的手,行了個對女性表示尊重的吻手禮。
……雷姆的民風也挺開放的哈。花楹收回了手,客氣回應道:“多謝。”
花楹剛點下頭,胸前的七芒星符線蹭地繃斷,掉落在了地上。
於是,她的目光頓時放向了斷落的印符,連剩餘的客套話都還未說,便推開了穆·阿勒奇烏斯,去撿那枚灰色符墜檢視是否完好。
還好符墜的材質不錯,沒有出現什麼裂痕。至於線為何會突然斷掉……也許是她在旅途中沒有注意養護,一直擱衣服外任風吹日曬吧,不過這麼大一個符墜塞進衣領裡確實硌得慌。也有可能是莎赫紮德用的壓制魔法太暴力了,所以才會導致線斷掉。
花楹邊思索邊站了起來,不管什麼原因都有可能。
“需要我為您送去修複嗎?我們有手藝不錯的宮廷匠師……”
“不用了,我能行。”
這是穆被第二次拒絕了,他也不知這位小姐是本就如此言簡意賅還是不屑於敷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