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大喊:“是檀婭咒!”
“珞珈降臨了!珞珈降臨了!”
信眾原本各自靜靜參拜著,聞聲圍聚過來,撲通一下跪地上,雙手合十地大聲乞求:“大女神顯靈啦!求大女神保佑啊!”
乙弗倒在凝香腳邊,脖子上有條深可見骨的口子,血水彙成了片小池塘,浸透了凝香的裙擺。
“不,我不是!”
越來越多人順著樓梯擠上二樓,前頭的趔趄摔倒了,後頭的頭也不低,踏著背脊就上來了,那老朽的樓梯不堪重負,吱吱作響,簌簌抖灰,粘稠的血順著縫隙滴滴答答往下流。往上一層,人們摩肩接踵,嘈雜的聲音擠滿了小樓,參拜的、許願的、念經的、砰砰磕響頭的,還夾雜著痛苦的哀嚎。
蓮花燈燎得凝香的視線一片火紅,鮮血從臉上滴落,面對一張張或是誠惶誠恐或是興奮不已的面孔,她不斷往後退去,喃喃道:“閉嘴,我不是珞珈!不許拜!”
她愈退,人潮就不斷圍聚,一架燈火被“砰”地撞翻,火星子在她裙子上燒出了幾個大洞,疼得她轉身欲逃,然而每走一步,就有人見縫插針往那處堵來,簡直寸步難行。
有人在腳下砰砰磕頭,血糊了滿面,朝凝香咧嘴笑道:“女神保佑我兒順利長成啊!”
有人不甘落後,拔刀斬下小指,捧到凝香面前,“大女神,我把我的手指頭獻給你!”
“散去,散去!”薩寶聲嘶力竭地喊著,然而平日裡溫馴的信眾彷彿受了魔鬼的蠱惑,沒有人聽見他的感召,淚水從他溝壑縱橫的臉頰上淌落。
乙弗的屍身在踩踏下成了團肉泥,白森森的骨頭露了出來,沒有一個人露出哀憐之色。凝香把那根手指頭扔回去,面色慘白,氣喘籲籲地喊:“誰再亂來,我就懲罰誰!”
蕭融當機立斷,拽下一座神像身披的彩帛,往凝香腦袋上一罩,把她護在懷裡,用肩膀撞開人群。“走!”
另一邊的崔崇簡劈手打倒兩個鷹師,把玉兒和磊兒一拉,抱著一個,護著一個,逆著人流往樓梯口方向去了。
圍簇在前頭的人只顧磕頭祈求,後面的人則是踮著腳尖看前面人的後腦勺,也沒幾個人留意到看臺之上的凝香不見了。她將頭臉纏緊,躬著脖子在人群中走了幾步,沒再被人當作猴戲似地看,心漸漸安定了。
好不容易到了樓梯口,有個幹瘦的女人趴在個漢子身上,仰面捶胸痛呼:“蒼天啊!什麼該死的真神啊!”
凝香掙開蕭融,往回大步流星走去。
“去哪兒?”
酥油燈將人們臉上照得紅彤彤的,無數人跳著、踮著腳尖、尖叫著,想要一睹女神的真容。也有不少喜好偷雞摸狗的浮浪子,左顧右盼,趁著無人留意,將珍貴的法器塞入懷中,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凝香混跡其中,眼神陰冷無比,低著頭用胳膊肘搡開一個個擋路的人,向著女神像前那個高大的背影而去。
青陽王密羯羅二十年前也曾到訪過這座神廟,彼時的薩寶還正當壯年,語出詼諧,“尊駕在神龕前唸完一百遍業赫經,睜眼就可看到珞珈化身的少女,她就是你的愛人。”彼時晨光尚好,他規規矩矩唸了一百遍經,一睜眼,望見個捧著蓮花祈禱的少女,穿淺綠色的長裙,臉也似蓮花般嬌嫩,在陽光中調皮地睜開了一隻眼,眼底是抹攝人心魂的藍色,對他甜甜一笑。
喧囂聲嘈雜不堪,凝香像個暗影似地疾速逼近,伸手拽過一個鷹師腰胯的短刀,猛地向密羯羅的脖側捅入。“羅多古娜至死也不曾提起過你。”
紅刃見光,密羯羅雙目圓睜倒在了神龕前,口中還含著未曾唸完的咒語,血噴濺在女神黃金鑄成的眼眶裡,搖搖欲墜。
幾人逃出神殿,劫後餘生悵然若失,在街上慢悠悠地遊蕩著。
夜風涼爽,玉兒忽然仰起脖子,“崔大哥,那是什麼?”
凝香順著玉兒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東側的天空呈煙粉之色,夜空亮成了透明的,漂浮的雲朵清晰可見。
蕭融摸了摸鼻尖,“起火了。”
燒起來了,真的燒起來了!這是場沖天的大火,燒得大半個上京城的天空都變了色,燒得連月亮星辰都隨之湮滅。凝香五內俱焚,抬腿就跑。
崔崇簡忙把玉兒、磊兒往蕭融懷裡一推,“鷹師的人盯著客棧,把他們帶到侯府去!”
朦朦朧朧間望見了一片如浪潮似洶湧的火焰,玉瑩大腹便便,拽住她的胳膊,氣喘籲籲道:“涵涵,你別走,你別走!大王就快回來了。”
玉瑩跪在她腳邊哀求:“夫人,夫人,我喊你一聲夫人。你等等他吧,他心裡一直都有你。”
四百年不過是一個瞬間。
月仙橋在烈焰中“轟隆”一聲塌了,河水張開漆黑巨口,連灰燼都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