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凝香寫下“凝香”二字,然後把金箔紙折成了一片蓮瓣。
神廟花園裡角樓的二樓有個大理石砌成的小池子,她將那朵疊插成的蓮花輕輕放到池水上,金光隨即融入漣漪。
薩寶手中握著一塊碩大的暗紅似血的紅寶石,在旁斂眸念念有詞。
今夜,他們在此替上京城中所有枉死的冤魂超度。
二樓的一角放著一座小小的神龕,黃金鑄成的女神盤坐在蓮花寶座上,神情澹澹若淵,時有信眾於蒲團上跪立乞求,在座下供上一盞手掌大的酥油蓮花燈。
少頃,凝香問薩寶:“大師,你是出家人,為何要沾染凡俗呢?”
薩寶的唇間含著一絲淡淡的微笑,“梁皇崇道,視異族信仰為異端邪說,我所求的不過是聖火在克滋山以南長明不滅。”他的視線落在凝香的眉心,“我的主人,你已決意拋卻你在山南的子民了嗎?”
“久居樊籠如何修煉?”凝香目光掃過四周黃金的神像與嵌著名貴寶石的法器,微哂道,“大師,與虎謀皮恐怕會玩火自焚,這神廟再莊嚴,終究也不是石頭砌的!”
薩寶倒抽一口涼氣,這時一道黑色的身影從樓梯處走了上來,他微微點頭示意,退到了一旁。
蕭融在蓮花池邊的金盆裡舀水淨手,拿起一隻幽碧的玉觚,將水傾倒在金蓮之上,對凝香道:“聖人忌憚徐家遂生禍亂,你與五哥結合,若生子嗣他日必定繼承大統——我們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他!”
這算盤打得還真是不錯!凝香揶揄道:“你姓蕭,君臨天下豈不是名正言順?”
“好妹妹,”蕭融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容,湊到凝香耳邊輕輕道:“你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昨夜在湯泉宮,我讓你走,你都不走,那你這輩子都不會再走了。”
他從蓮花池裡掬了點水,灑落在金蓮上,“你身份敏感,北上勢必腥風血雨,若南渡——當年燕帝幾番派人勸解叔父大人南渡,他執意留守故國,你是他的女兒……”
凝香怒從心起,揪起蕭融胸前的袍子,重重推了把。“還有你,我的好哥哥,若我離開上京,皇帝一個動怒,你小命不保啊!”
蕭融趔趄了半步,並不惱,喉間溢位一絲輕笑,抬頭時卻望見了一雙蔚藍的眼睛,從神龕前朝他瞥了過來。
凝香也看到了這雙眼睛,頓時如遭雷擊,半晌倨傲地一抬下巴。“大王,你要你的兒子請佛,你的王宮中已經沒有我的位置了嗎?”
青陽王密羯羅擁有與胞姐完全一致的面容,只是生在男子身上,那些柔和嬌媚的線條變得剛毅英俊了,眼睛不是聖湖溫柔的水,而是兇殘嗜血的蒼鷹。
他身材格外高大,影子籠了過來,把凝香整個人都罩住了。
面無表情地將凝香打量了片刻,須臾笑了,彎下腰親吻凝香的無名指,“大女神,那只是俗世的領土,在純潔的心靈的聖殿裡,你主宰我的一切!”
蕭融眼眸一凝,湊到凝香耳邊,“他和聖人是多年故友,注意分寸。”
凝香展顏一笑道:“舅父。”
密羯羅抬手往凝香臉上一觸,神色有些失望。“我真希望你是我的,可你長著徐七的眼睛。”他目光往蕭融臉上移去,“你也是徐家人!”
凝香躲開他的手,“姐弟亂、倫會生下魔鬼的子嗣。”
密羯羅面不改色道:“有神明就有妖魔,我的孩子,我愛你的阿媽,勝過我的王座。“
愛一個人便一定要把她弄到手,甚至不惜毀掉她珍惜的一切麼?凝香望著密羯羅大言不慚的樣子,真是百感交集。
崔崇簡的身影出現在了樓梯口,凝香眼睛一亮,試探著道:“舅父,為我和你的兒子祝福吧,神明要賜福你的家族,我和阿羅辰的兒子會成為……”
然而在看到跟在崔崇簡身後的兩個人時,話語梗在了喉中。
一群鷹師的護衛緊隨其後,守住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密羯羅眼尾在崔崇簡身上淡淡一掃,“塔米意為‘克滋山以南來的女奴’,這個名字玷汙了你。我的孩子,你應當叫作乙弗,這是珍珠的意思,它才配得上你尊貴的身份。”
他展臂將戰戰兢兢的玉兒和磊兒摟入懷中,露出了藹然的微笑。“我的孩子,你的命運在南地,就由你的妹妹代替你賜福我的家族吧。”密羯羅望著肖似母親的玉兒,目光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以珞珈之名,她的兒子會成為最偉大的君王,將珞珈的名諱播撒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凝香心頭陣陣緊揪,又見密羯羅陡然一揮手,月亮漸高,樓中信徒雲集,一個倩影向凝香移了過來。
猩紅的鬥篷墜地,一雙湛藍的眼睛在燈火下盈盈生輝。
乙弗還只十三四歲,如花容貌,耳邊垂著副三寸長的綠松石銀耳環,蹲下摸摸凝香的腳尖,眼睛全然是天真爛漫之色,“主人,請為我的旅程賜福。”說完從袖中取出一把金匕,手起刀落,鮮血噴灑在凝香的面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