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百年矣
這幾日長公主皆是愁眉不展的,蕭融於是都宿在公主宅裡,粥飯湯藥的服侍著。
晚間他被突利幾個拉出去喝酒,他酒量不佳,半途找藉口跑了,回屋看了會兒書,酒意漸漸上湧,腦子昏昏沉沉的。
“郎君,我來伺候您更衣。”
蕭融歪在靠椅上,手裡拿著卷書,看得漫不經心的,抬首見是個穿灰衫的婢女,身量極高,嫋嫋婷婷地進來了。
他記得她,她的名字叫阿香。
阿香躬著脖子去解蕭融脖子間的盤扣,少女的馨香吹到了蕭融鼻子裡,他琥珀一樣的眸子一凝,燭光照在眼前這張長著幾顆麻子的、細眉細眼的臉上,竟然也覺得有幾分窈窕風情。
蕭融憶起她坐在男人腿上時,那副玲瓏有致的身軀,只覺得一陣熱氣順著脖子上湧,手上一用力,一下子將阿香拽到了腿上。
阿香被摟了個猝不及防,手忙腳亂地掙紮起來,蕭融把人按住了,往她臉頰上安撫似地親了一口,沒想到阿香掙紮得更厲害了,伸出爪子在蕭融脖子上撓了一道,火辣辣的疼。
這下子蕭融酒醒了一多半,一下子把人放開了,抬手一巴掌扇在自己臉上。
“齊王令!齊王令!”
上京城煙花之地中的後起之秀擁月館內,藍衣惡僕拿著齊王的腰牌,率領一大頓灰衣侍從,毫不忌憚地闖入各個雅間,轟走衣衫半解的客人,把各個花容失色的花魁、清倌人胳膊一拽,一齊往頂樓的司竹間裡扯去。
“妓子皆已帶到,敢問齊王殿下何時駕臨?”一入司竹間,藍衣惡僕似換了一個人,搖身一變,成了個文質彬彬的書生。
凝香小臉酡紅,發絲散亂,窩在塌角一動不動。陳阿姜見她似是大醉了,玉指往角落裡輕輕一點,“人留下,你下去吧!”
凝香目光直愣愣的,往角落裡環肥燕瘦的眾女身上一掃,忽然一掌拍在矮幾上,打了個酒嗝,“小騙子,當王妃娘娘是不是就不缺銀子了?”
陳阿姜憶起她們的初相識。
當時她還和李虎他們在德化坊一帶混日子,都是窮怕了的,但凡能掙錢的門路,那是絕不放過。當日見凝香蹲在路邊吃飯,看她瘦瘦的,臉上又有條疤,以為是個逆來順受、習慣師傅打罵的小尼姑,就故意往她身上一撞,偷了她的錢袋。
哪知道這可是尊煞神,足足追了他們兩坊之地,一腳就把李虎給踹牆上去了。凝香搶回錢袋時,對她輕蔑地說:“小騙子,早點找個男人好好管管你吧!”
她那時性情桀驁,對凝香做了個鬼臉道:“兇婆娘,你這樣的,可沒有男人要!”
陳阿姜慈愛地看著懷裡熟睡的元兒,把這個藍色的小包袱湊到凝香面前,輕輕說:“你看,我兒子和他父親長得像不像?”
凝香的眼珠子一下子就瞪大了,好半天搖了搖頭,“那也沒意思!”
“我最喜歡銀子啊!”陳阿姜悵悵地一嘆,隨即得意地微笑,“現在是永世不缺了。”
蕭瑾輕輕推開門,目光直接迎上那一堆花花綠綠的身影,腦袋頓時就一疼。
皇帝不想廢太子的事令他佔便宜,最近一直找茬,擁月館是上京城當紅的青樓,親貴顯要雲集,他狎妓鬧出這麼大動靜,明日朝上言官一參,他少不得脫層皮。
蕭瑾看向穿石青色窄袖胡服的女子,微微點頭示意,“三嫂。”
陳阿姜只要一見到蕭瑾,就想到刑獄裡的酷刑,和李虎的慘死,半句多話都懶得同他多說,往凝香的方向努努嘴,抱著元兒,走出了司竹間。
凝香半睜著眼睛,臉側倚在矮幾上,紅豔豔的嘴唇也是微微張開著。
蕭瑾把那一屋子鶯鶯燕燕轟走了,彎腰輕輕拍凝香的臉,“小祖宗,回家好不好?”
凝香閉著眼睛嘟囔了幾句,什麼“姨母”“姨夫”的,蕭瑾沒聽清,見人大抵是醉了,只好把她抱了起來,打道回府了。
馬車上蒙的是月籠紗,能夠遮風避雨,裡頭的人可以清晰看見外頭的街景,而外頭的人則瞧不見車內分毫。
車外是璀璨的燈火、熙熙攘攘的人群,蕭瑾微微垂眸,凝香正乖巧地臥在他的膝上,臉頰紅撲撲的。她母親有青陽血統,她妹妹天生一副藍眼珠子,幸而她肖父,除卻輪廓略深些,與漢人無異。
今日她穿的是一件銀底隱花紋的窄袖胡服,頭發梳成男人樣式,用一支玉簪子束在頭頂,這會兒散亂了,長長的一綹垂在他的腿上,撓得他的心癢癢的,他索性把簪子取了,讓那厚厚的頭發流淌在他的膝上。
佳人伏臥在膝,怎不旖旎?
蕭瑾伸手去摸她小小的下巴,凝香卻緩緩睜開了雙眼,似在夢囈:“曹規不肯死,他力氣好大,拼命掙,哥哥差點壓不住。我跟他說,雲妙兒有孕了,你容不下這個孩子,只要他死了,你或許會準雲妙兒給他留個後。我說完,他就把眼閉了。我沒說錯對不對?”
蕭瑾看著她陌生的眼神,全身的血都冷了,點頭道:“不錯。”
到了地方,蕭瑾先一步下了車,看凝香搖搖晃晃地從車廂裡爬出來。
凝香雙臂展開,像只快樂的小鳥,“章南城的那場火燒得可好看了!”
蕭瑾看她那搖搖欲墜的樣子,怕她跌下來,手一攬,把她抱進懷裡,她卻趁機湊在他耳邊道:“七娘她一屍兩命,怨不得我,要怨就怨你自己——本就不是你的,你強留在身邊,要她陪你一世也就罷了,你還這麼貪心,要她生你的孩子,是你害死了你的骨肉!”
蕭瑾當即把她一鬆,凝香一下子如泥般軟倒在地上,他的視線沒有溫度,停駐在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