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和五哥是夙世的仇人,他容不得我。”蕭宏到底櫃裡取出個東西,放到凝香跟前,“物歸原主。”
凝香一看那個拇指粗細的玉印,因歲月積澱了陳舊的黃色,她喉頭一陣滯澀,方才開口:“殿下,這個東西看起來像從地底下掘出來的,不幹淨,還是扔了吧。”
她起身匆匆告了辭,行到門邊的時候,蕭宏突然來拉她的手腕,她剛要掰開他的手,蕭宏忽然說:“姐姐,你看看!”
凝香視線一落,蕭宏的右掌掌心分明有個鮮紅色的方形胎記,大小恰好與那枚印章重合。
她極緩慢地看向蕭宏的臉,這還是一張孩童的臉,一雙大眼睛,瓷白的臉上泛著薄紅,她回憶起棲霞山上那個溫柔害羞的少年,他是淮安城裡對她最好的人。
他是最溫柔的人,也是最有勇氣的人。
她把他的骨頭帶在身上,隨著她走遍四海,最後滾落泥土裡,化為一體,再不分離,往後生生世世,她都會記得他。
“涵涵,你再看我一眼!”
凝香踉蹌著推開蕭宏,不敢看他乞求的目光,隔著門紙,望向門外佇立的那道黑影,平靜地說:“殿下,你要保重。”
凝香顫抖著開啟門,對上蕭瑾玩味的目光,淡然地說:“你弟弟怎麼出家了?”
蕭瑾幽幽道:“再看一眼吧——再許你看一眼,這輩子就再也見不著了。”
凝香猛然轉頭,蕭瑾卻抬手先一步砸上門,擋住了那道孩童的身影,接著往凝香腋下一抄,把人拎走了。
凝香發瘋了似地掙,蕭瑾把她放了下來,捧著她的臉,溫聲道:“老二心地不壞,我留他一命,老大陰毒狡詐,我就把他和他的兒子都殺了,你想替蕭宏尋個怎樣的下場?”
“他是你的親弟弟!”
蕭瑾微笑著搖頭,“我沒有兄弟。”
凝香分明又看到了幾百年前的那個人,他曾經牽著馬匹,讓她和梅兒騎在馬背上,三人在夕陽下漫步,對她說,“我們像不像一家三口?”突然他又變了,一劍砍掉了他父親的頭顱,舉著滴血的劍,向她一步步靠近。他說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為了徹底掌控賀家,他把他所有的兄弟都殺光了!
凝香往後連退幾步,一下子踩空了,仰面栽到了臺階下,蕭瑾忙去扶,卻見凝香一副極度恐懼的樣子,他從沒在凝香臉上見過這個表情。
凝香發怔地搖頭,她為什麼要想起來呢,上天讓她記起那一切,是為了懲罰她嗎?
蕭瑾伸手要拉凝香起來,卻見她突然抱住頭,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她一把將他推開,轉身倉皇向院門奔去,一條小團花的白帔子在身後飄啊飄。
蕭瑾終於記得何時見過這個表情了,他和馮憶那一世都未曾走出那一夜。
他想過要挽回的。
他去看她了,像從前一樣擁著她,她發著高燒,一直讓他滾,他按都按不住。她寧願跑到雨裡去,也不要跟他待在一起。
翌年春天,他繪了一幅她的像,令人送到淮安去,可信使卻將其與他給祖母的藥方弄反了。若幹年後他在祖母的遺物中看到了十五歲時的馮憶,忍不住回想當年她看到那張教她閉緊嘴巴,方得頤養天年的藥方時,該有多錐心刺骨。
蕭瑾抬手示意守衛的禁軍,“攔住她!”
玉盈生産前和他說,她生産時若有不測,皆是報應,叫他不要遷怒馮憶。
他說馮憶要恨也是恨他,斷不會詛咒她和孩子,玉瑩那時才承認,若幹年前在二寶寺,是她故意攛掇馮憶跑回去伺候賀準喝藥,才讓馮憶撞見了他最不堪的一面。
玉瑩臨死前說,她對不起馮憶,她說馮憶曾在賀氏宗親面前拼死回護他。
那個粉衫白裙的身影被交橫的兩支長矛攔住,蕭瑾快步走到凝香身邊,試探著喚了一聲“涵涵”。
她真傻,她真的恨他恨到了極點,才跑去投吳濤。可她是他的妻子,他太清楚軍營裡折辱女人的手段,吳濤一定會將它們全部加諸於死敵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