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
看著堂前瘦骨嶙峋的新嫁娘,突利一腳踩在李浩腳背上,扯過他的耳朵低罵道:“敢情是沖喜,你小子怎麼不說清楚,大過壽的把人拉來,晦不晦氣?”
一個腿殘體弱的小兒配一個高個子癆病鬼,沖什麼喜?搞不好拜完堂一起送走!
蕭融將受欺負的李浩拉到一邊,擋住突利,微哂道:“你自個兒不問清楚,你沒見你說要來,他那個支支吾吾的勁兒,真有喜事的話,堂堂東寧守備府裡也不缺這幾杯酒。”
李浩連連點頭,正要張嘴附和,突利一記冷眼掃來,他又乖乖低了頭,誰讓上回得虧突利信任提攜,齊王殿下才能知道他這號人呢!
蕭融饒有興致地看著被兩名丫鬟攙扶著拜堂的新娘,將手隨意搭在李浩的肩膀上,偏頭問道:“既然是沖喜,你兄長怎不替兒子挑個身體康健的,選這種身子骨不利索的,不怕適得其反?”
李浩賊眉鼠眼地左右張望一陣,壓低嗓音道:“回小侯爺,琮兒是胎裡帶的弱病,大夫說熬不過這個冬天了,琮兒的阿孃是南燕人,早早就沒了,我阿兄自打娶了填房,又生了一兒一女,哪裡還有心思管琮兒?是我阿孃想給琮兒討個媳婦沖喜,也是瞎貓撞上死耗子,剛好救了個害癆病的丫頭。”
白髯老頭拉長脖子,扯著嗓子喊道:“夫妻對拜!”
“我可不是什麼侯爺,管我叫彥和就行。”蕭融琥珀色的眼眸一眯,“你兄長的原配是南燕人?”
李浩心道,這尚主的不都是侯爺,既是臨安長公主的獨子,稱聲小侯爺也沒什麼不對。
“二十年前梁、燕不還聯合到一塊兒把陳國給滅了嘛,兩國交惡是近些年的事,東寧地處邊境,從前兩國男女婚嫁不是稀罕事兒。我這位阿嫂可憐,本是燕京大戶的小姐,結果在這兒呆不慣,水土不服把自己給折騰死的。”
突利偷聽了一席話,看著被人抱在懷中、腿腳畸形不能行走的小新郎,心裡有些難過,擠到蕭融和李浩中間,拍拍李浩的肩膀。“也算是給你這侄兒找個阿孃了。”
李浩苦澀一笑。“琮兒性子孤僻,嫌她總說胡話,裝神弄鬼的——但有個人陪著,總是好過一點。”
“送入洞房!”
禮成,圍觀賓客紛紛鼓掌叫好,滿堂洋洋喜氣,一直沉默的黑色頎長身影轉身,離開紅豔豔的禮堂,朝白慘慘的冰雪邁去。
蕭融忙拽突利一把,突利一急,邁腿跟上。
如今殿下不似從前愛講話了,有時半天都難得開一回金口,明明人還是那個人,一樣的鼻子,一樣的眼睛,眼神卻是變了,有時斂眸深思,一睜眼睛,眼裡盡是憂鬱滄桑,彷彿老了二十歲。
今日若非他硬拽他來喝喜酒,只怕這好好的生辰,他能在帳子裡看一天書。
聽到腳步聲,蕭瑾微微側眸,露出半邊慘白的臉。“我出去透會兒氣,不必跟來。”
今日是大年初五,天空飄雪,蕭瑾心口淤滯。他遠了滿堂喧囂,踏著厚厚冰雪,靴底咂咂作響,順著石子鋪就的小路穿過花園,來到一處角門。
清新的冷氣灌入肺腑,他忽覺一陣劇痛,腰一彎,一口血噴在地上。
他習以為常,掏出絹帕拭去殘血,抬腳用雪將地上的血掩去,冰雪消融化為泥水,一齊浸入發黑的臺階,再看不出端倪,他滿意地坐下。
隨著居民四散逃難,今年的東寧格外冷清,大過年的,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寒風寂寥地遊蕩在了無人息的宅院。
蕭瑾修長的手指抵著眉心,斂眸想了會兒心事,忽然覺得有一道目光自遠處注視著自己,睜開眼睛一看,只見斜對方的街角蜷著一個穿著單薄黑衣的小女孩,除卻露在寒風裡的半截白皙腳踝,幾乎與身後破敗的牆面融為一體。
蕭瑾回到酒席上抓了塊胡餅,掰了一半遞給小女孩,靠在牆根坐在雪地上,將另一半塞進嘴裡。
他沒胃口,百無聊賴地看著狼吞虎嚥的小女孩,發現她臉上髒兮兮跟小花貓似的,一雙眼睛卻是又大又明亮,恍然想起似乎有個人說,會在他生辰這一天,最後想他一回。
小女孩稀裡嘩啦吃完了半張餅,意猶未盡地看著蕭瑾,睫毛撲扇撲扇的,他將咬過的地方撕了下來塞入嘴裡,其餘的遞給小女孩。
天地上下一白,雪花簌簌飄落在他肩頭。他將頭往後抵在冰冷的牆壁上,閉上眼睛,終於還是誰都沒有想。
突利飛身竄出角門,正要沖下臺階,看見蕭瑾和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並肩而坐,腳底下急急定住,差點沒往前躥到地上。
蕭融一把扶住打晃的突利。突利嘴角抽搐道:“殿下……不會是變態了吧……那個該死的南燕細作讓他對女人生了陰影……現在非得這麼小的……才覺得安全……”
蕭融一腳踹在他膝蓋上。“少貧嘴!”
蕭融率先走下臺階。“五哥!你的傷還沒好,太醫再三叮囑要你格外愛惜身子,天寒地凍的,你就這麼往地上坐?”
突利高大的身影及時從斜後方閃出,用肩膀把蕭融一撞,湊到了前頭。“我的殿下,您現在要是轉性了,我給您到勾欄裡去找幾個小倌也行啊,可不能殘害花骨朵兒。”
然而如這些時日發生的一樣,蕭瑾並不理會他的調侃,既不同他插科打諢,也沒有氣得踩他的腳。
只是平靜地站了起來,拍拍積雪,抱起小女孩遞給最後跟來的李浩。“給她找個家。”
突利很失望,那個該死的南燕細作終歸是得逞了,從前那個還有幾分孩子氣的蕭瑾,隨她一道往無間地獄去了。
蕭融將手中的信遞給蕭瑾。“前線來報,燕帝陸豐親自率軍分三路進攻東寧,燕軍傾巢而出。”
蕭瑾垂眸將信紙展開,笑了一下道:“終於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