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時興致來了,還不喜歡她好好地走路,要她邊走路邊誇張地扭腰。這姿勢很醜,很奇怪,她偷偷打聽過,他從不折騰別人,他只針對她。
他那些怪癖的點子冒出來時,還不喜歡她太安靜,她學不來別的,只好輕輕地在他耳邊喚他“大人”,這種時候,他不喜歡這種稱呼。
他一遍遍教她,“喚君侯。”
這種種怪癖令她猜測,他或許是把她當成別的什麼人了,若換了一個真心喜歡他的姑娘,興許得難過好一陣,不過她無所謂,只要能夠留在他身邊,管他把她當誰。
這日剛過午時,日光明熾,凝香百無聊賴,正在花園裡蕩鞦韆,管家陳默忽然從穿廊上走了過來,殷切地喊道:“香香姑娘,殿下請你去霧積山呢,車馬已經備好了!”
霧積山位於上京城郊,山上草木繁茂,歷來是上京權貴的避暑佳地,山腳下多豪富人家的別院。
凝香心說,他和他的狐朋狗友湊一塊兒就得了,要她去幹什麼?但這金絲雀修行的第一課就是笑臉迎人,她當即從鞦韆上跳下來,就要跑回屋重新理妝。
陳默忙把人一攔,“姑娘,你現在就美得很呢!殿下還等著呢!”
凝香心裡美滋滋的,把粉色的裙擺一揚,跟著陳默出了門。
夏日炎炎,竹林裡格外涼爽,蕭瑾命人設了坐榻,懶洋洋地倚著,見凝香一來,揮揮手把隨從都轟走了。
凝香一看這四下無人,心想這家夥是有些稀奇古怪的癖好的,目光一瞥那張楠木坐榻,心裡不由得毛毛的,繡鞋在地上慢吞吞地蹭,恨不得把這短短幾步的路走上一個時辰。
蕭瑾沒有那閑工夫陪凝香消磨,起身握著腰把人一提,把人按在了腿上。他把個碧玉碟子移到凝香面前,“彙賓樓的酥黃獨,鹹的。”
他一直記得她不愛吃甜的,時常吩咐廚下做些鹹口的點心給她。皇子殿下的面子必須得給,凝香抓起一塊,張嘴咬了一大口。
“好吃嗎?”
凝香兩腮泛粉,乖巧地點頭。
“那就多吃點兒。”蕭瑾一向柔和的目光驟然失溫,眉間竟有了些許狠戾之色,“香香,你前世是個餓死鬼,這輩子吃飽了,黃泉路上才有力氣找個好人家。”
凝香藏在案下的手一抖。他這是知道她的身份了嗎?他現在是要殺她嗎?
蕭瑾又恢複了春光和煦的樣子,眉眼帶笑,“你可真不禁嚇。”他捏了捏她的臉,拿塊酥黃獨遞到她嘴邊,“張嘴!”
她愣愣地咬過,想起了前夜他給她念話本子,她枕在他膝上時,他說的那些話。
昨夜他念的是前楚皇帝賀翼自一奴婢所生之子,一步步領兵四方徵戰,結束近兩百年的分裂割據,創下一番偉業的故事。
蕭瑾很敬佩這個三十二歲就打下天下的古人。
這位皇帝在奪得天下前,多年苛待他的原配夫人馮氏,在馮氏的父親死後,施展手段籠絡彭城的名將,還疑心不定,派人殺了馮氏只好舞樂的哥哥,彭城自此完全落入他的手中。
賀翼性情肅冷,鐵腕手段,馮氏忍氣吞聲許多年,唯一的兄弟被丈夫所殺,她竟趁往孃家理喪之時,殺死了賀翼的結拜兄弟,生挖肝腸血祭兄長,改頭換面遁走北地,攜著些賀翼軍中機要檔案,投靠了賀翼的死敵河西王吳濤。
時年賀翼三十歲,戎馬疆場已有十五載,他是不世奇才,手下有悍將無數,天下大半已入其彀中。
馮氏一個深閨婦人,硬是憑著對賀翼的瞭解,輔佐吳濤撐了兩年,甚至在昌原一戰中大敗楚軍,令賀翼身中一箭。
可後期吳濤聽信小人,對馮氏失去信任,反以其為人質,幾番去書羞辱賀翼。
最後梧城城破,楚軍進城,那個女人用腰帶把自己吊死了。
蕭瑾說:“為君者從來都是寧我負盡天下人,也莫教天下人負我一分,能當皇帝的人心中從無愧悔,也尤其不原諒背叛。”
蕭瑾亦有君臨天下的雄心——他是想告訴她,他不會原諒背叛,即便他說過無數次,她是他最喜歡的姑娘。
蕭瑾先一步執起了她的手,“路上很黑,香香別害怕,莫四處亂瞧,低著頭一直往前頭走,總是能找到有光亮的地方。”
凝香呼吸一滯,只聽林中傳來一聲清嘯,霧靄中徐徐走出了幾個蒙面黑衣人,刀劍的亮光刺得她眼眸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