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清,也不知道,章栽月抱著她,從宮人進來佈置喜堂開始,他就一直將她抱到現在。
從天明到天黑,足足兩個時辰。
佈置床榻的時候,昏睡的姚令喜就像個惱人的絆腳石,被宮人厭煩地圍觀,翻來推去地擺弄,他看不下去,才出手抱走。
就這樣,章栽月冷眼看著姚令喜的清淡寢殿,掛滿紅綢,擺滿她應該不會喜歡的華貴裝飾,在姚令喜酣然安睡的時候,已經替她難過好一陣。
她的寢殿,旁人居然可以隨便闖入,任意裝飾,無須她點頭。
她昏睡,他就清醒地代替她感知這一切,品嘗其中的侮辱。
整整兩個時辰,他的呼吸心跳,與她的呼吸心跳並在一處,頻率逐漸統一。
因此,他也代替她剋制,冷冷注視,幫她看清外來的闖入者,究竟意欲何為。
這一刻的緊密相連,他感覺自己就是姚令喜,知道她所有的喜怒,隔著薄薄幾層衣料,他清澈無比地,感受過她嬰兒般的安眠,聆聽她呼吸的節奏。
現在,她無助悲傷的戰慄,他也感同身受。
也是到了現在,他終於發現問題的關鍵:
何以萬安宮隨便一個宮人,都敢對她頤指氣使,怎麼著,姚令喜是聖上親封的一品寧國公主,是帝國的金枝玉葉。
可是她們訓姚令喜,訓得太隨心所欲,而聰慧機敏,跳脫可愛的姚令喜,在他們面前,就活生生變樣,變得毫無生氣,沒有靈魂。
她暴起咬人,陷入死地也不放棄的烈性,被抹殺得一幹二淨,就彷彿那是另個一個人。
眼前這個慣於屈服的姚令喜,不是他認識的姚令喜。
而他見識過的那個剛猛熱烈的女子,應該,也不是皇後娘娘養出來的。
章栽月想起,姚令喜曾說自己未足歲,就被皇後帶入宮中。
那時候,她眼神閃爍,口中說娘娘將她養得極好,天下第一好,可是嘴角眉梢的落寞,都被他看入眼中。
原來如此。
沒有撫養之恩。
所謂的躬親撫養是假,扣在身邊當聯姻棋子,拿她籠絡朝臣,才是皇後娘娘的真實意圖。
所以才會有這場可笑至極的催逼圓房。
逼得一個鮮活小人,都沒了生氣。
這樣的姚令喜,完全在意料之外。章栽月心目中的她,明媚活潑,慣會跳起來咬人,張牙舞爪罵人的樣子,可愛至極。
他不喜歡別人欺負她,看她在自己懷裡發抖,章栽月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痛。
小心翼翼,也不容抗拒,他將姚令喜的腦袋扣在胸口,讓她將眼淚抹在自己身上,換給她一點溫度。
這一刻,龍鳳花燭在眸中搖曳,小小的火苗,恍惚中有種烙穿人心髒的滾燙,他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感覺自己恍若身處平康那夜的火場,懷中再次抱著他的阿圖。
一樣的戰慄,一樣的絕望,一樣的淚光,一樣的悲傷不堪言說。
原來姚令喜和阿圖,並沒有什麼不同,一樣脆弱,一樣地,沒有逃脫隱秘但深入骨髓的折磨。
他已經錯過了阿圖,怎能對姚令喜見死不救。
更何況,姚令喜的悲慘境地,是他一手促成,逼她至此。
那末,就容臣僭越了。
失神的鳳眸,重新凝聚華彩。章栽月緊了緊懷中小人,大步走向床榻。
雷厲風行的步伐,一聲聲踩在耳畔,姚令喜感覺有無常鬼催魂索命,要踩死她,碾碎她,拖她下萬丈深淵。
緊閉雙眼,縮成蝦米,她下意識攥緊章栽月衣襟,貼緊他身子——
就這樣緊緊掛在他身上,是否可以稍稍拖延被放上床的時間?
她的四哥生死未蔔,她卻被逼和仇人同寢,世間事,何以殘忍到這種地步,她心如刀絞,恨不得昨夜自己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