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月食
車停在我訂的賓館前面時,時間真如唐祁預料的那樣,差不多 11 點。
雖然我一向認定北京就是我最初和最後的家鄉,但是在這城市裡我已經沒有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可以落腳。
我爸在我 19 歲那年去世後,他在工體對面的老破小在我和我媽的商量下掛牌賣掉了。因為不是學區房,且房齡太老,沒賣多少錢。本來說那筆錢是給我之後去英國找梁禹讀書用的,後來因為和梁禹鬧掰,我也沒去成英國。
整件事現在想想就挺沒意思的。現在我已 25 歲,職場上混了兩年多,見識了形形色色的人,比梁禹優秀很多的男人也相親過幾個,真的已經對梁禹沒感覺了。剛剛之所以像個鬥雞一樣反應,單純只是因為想到當初戀愛腦的自己就恨不得扇自己倆巴掌。我那反應壓根不是舊情未了,只是悔不當初。
我推開門,腳踩在厚厚沙沙的雪上時,發現暴雪竟然停了。大自然真奇妙,剛剛那種漫天蓋地,洋洋灑灑的大雪,現在已經把安靜的北京城還給了百姓。
唐祁拒絕了侍應生幫忙取行李的服務,自己把行李拿下來,不想讓軲轆在雪上走,雙手提溜兩個大箱子著踏上賓館的臺階,他站在臺階上看我:“挎包你自己提啊。” 說著轉身就要進門。
我跑上去,嬉皮笑臉,逗他:“哎?不是不理我了麼?又和我說話了啊。”
他氣的笑出來:“我沒不理你啊,別給我扣這屎盆子。”
“剛就是忽然頭疼。懶得說話。” 他小聲補充一句。
這麼說的話,我的確發現他說話聲有點囔囔的,就問:“你感冒了?” 說完我反應過來,聲音高了八度:“感冒了你還穿這麼少!!不對,你一定是因為穿這麼少才感冒的!”
他站在賓館大堂前,眼神卻定定看著我:“您終於關心我了。我實話告訴您,發燒 39 度。你剛在車裡和我嚷嚷的時候,我人快沒了。剎車都快踩不住。”
我十分驚訝,特自然地去碰他晾在外面的手臂。這男人在部隊練了一身精肉,我碰他時感覺在摸一塊滾燙的鐵板。
“這麼燙!” 我真是要被他氣死了:“你吃藥沒?哎,你說一聲啊,發燒就不要來接了。我可以打車的!”
唐祁把倆箱子撂地上,盯著我摸他手臂的地方看了幾秒鐘,抬起眼看我說:“退燒藥容易犯困,我上午睡了一覺,下午沒吃,怕我睡過點兒忘來接你。穿這麼少就相當於降溫了,沒事兒,部隊裡發燒時我沖幾個涼水澡就好了。”
聽他這番話我皺起眉頭,這都什麼歪理。
他又像是想起什麼我不知道的梗,帶著嘲笑的口吻說:“您說的輕巧,這大雪天你打車打仨小時不一定有出租。” 他張眼看看我訂的酒店,頗為嫌棄地說:“再說你訂的這破酒店,齁老偏,你打個黑的再把你拐大山裡賣了。”
這話把我氣夠嗆,我又沒法反駁。我這次回北京,是拿了公司給的搬遷補貼的。一個月算住宿五千,沒找到租房時住酒店,平均下來可不是隻能找三四百的酒店住。這都算我比較來比較去好的了!
辦入住時找證件耽誤了一會兒,拿到房卡後我有點猶豫,這大黑天人開車給我送來,我不能就直接讓人走,於是就想說讓他進我屋坐坐,至少喝杯熱水。我還沒開口呢,唐祁站我旁邊跟大堂服務員報了串手機號,放了身份證在臺子上:“唐先生訂的房,給開她房間邊上的一間,謝謝。”
我扥他衣服:“你也住這兒?” 他沒回我,繼續和服務員說:“問您下兒,咱這邊有急救箱麼?我這朋友剛才摔了一跤,需要處理下。”
電梯上到 12 層,“叮——” 電梯門開。唐祁大步邁開去找號碼,我磨磨蹭蹭跟他後面。等他把我送到房間門口,站門外沒走,扶著門框:“你會自己處理膝蓋嗎?”
我沒講話,不知道是我的哪個微表情出賣了我的心情,只聽他點評:“你這一臉提防的樣子真挺逗。”
“不過有警戒心是好事。” 他又說,頗為欣慰。
我只能訕笑。也不明白此時我複雜的心情到底說明瞭什麼,只是心裡有種怪怪的感覺。就算是我和唐祁認識再多年,交情再深,學生時代再熟,都改變不了現在他是一個體格和我懸殊巨大的成年男子的事實。他真要怎麼樣,我只有哭的份兒。
唐祁說:“你別多想,是我媽讓我住的。她說你姑娘家家的,一個人住這麼偏的酒店,怕有危險,就讓我在你邊上開間房。之後陪你找房。”
“之前邀請你去我媽家住,你不願意,我們都理解。其實我現在早搬出去了,我自己一人住雍和宮那片兒,沒住安華裡那套房。所以讓你去我媽家,家裡其實就我爸媽和你,沒我。”
他都這麼說了,我再防他,就有點說不過去了。我把他讓進屋裡去,他也沒客氣,進我房間就忙乎起來。登高趴低,還拿出一個發紫光的小手電照啊照,我問他在幹嘛,他回我一句:“幫你檢查下有沒有攝像頭。”
我笑死,在他旁邊咯咯了半天,越想越逗:“這你部隊學的啊?真厲害!”
他瞥我一眼:“電視,法治進行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