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寂靜下來。
三面及頂書架以及一面被紗覆蓋的窗像山一樣逼仄地朝顒壓下,嬰勺桌上的讀書燈還亮著,作為書房內唯一的非自然光源。顒覺得自己腦中前所未有地亂,手指細微地發抖,甚至産生了將桌上所有檔案、書籍燒毀的沖動。
嬰勺為什麼不求饒?
顒起身,羽毛不受控制地從手臂上長出來,紮破了身上未來得及脫下的西裝衣袖。
他漫無目的地繞著書房走了一圈,在經一層玻璃一層紗簾過濾的暗調冷然陽光中眉眼鬱郁地趟過,最終停在了桌後書架上一隻醜陋的貓頭鷹木雕前。
他莫名其妙地想,如果嬰勺再送他一個比這個精緻些的木雕,他就會原諒嬰勺。
他慢慢回溯跟嬰勺說過的所有話,最後發現“滾出去”居然是最重的一句。
可即使是最重的一句,嬰勺為什麼不來求他?
他說出這話的一瞬間便也後悔了,只需要嬰勺歪著身子哭求兩句,他就會順理成章地重新將嬰勺抱進懷裡,再順便答應他給訛獸寫請柬的要求以作安慰……
嬰勺為什麼不來求他!反而是沉默著走了出去!
而他們爭吵的源頭居然是阿蒙。真是可笑至極。
如此像發癔症一樣慍怒許久,顒突然頓悟一般重新坐在桌前,按照原先規劃的工作量,將一日的檔案處理完畢後,換了身衣服下樓。
嬰勺正在一樓工房鋸木頭。
其實稱不上“工房”二字,原先是用作放盆栽的風堂口,嬰勺想學木雕之後就將盆栽都移走了,放了兩張桌椅與數根原木、鋸子、刻刀、夾具……
傍晚,天依舊很熱,工房頂上一盞熾白的燈,木屑滿地都是。嬰勺見他過來,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將手背在身後,一副準備好受罵的架勢。
顒踩過軟綿綿的木屑,高大的身體所投下的陰影將嬰勺整個吞噬過去。他抬手摸了摸嬰勺汗濕的額頭與脖頸,濕滑柔軟,熱氣賁發。
就像在做愛時一樣。
顒不合時宜地想,於是面上也不加掩飾地輕笑出聲。
嬰勺疑惑地看向他,他不解釋,另一隻手拿起桌上一塊水杯大小的灰褐色木塊:“這塊是什麼木?”
“……胡桃木。”
“打算用來做什麼?”
“還沒有想好。”
嬰勺將黑胡桃木從他手中拿過去,似乎怕他搶奪走一般,拿過去之後也不放下,而是捏在手裡摳了幾下木塊稜角。
“重新做一個貓頭鷹。”
“好吧……不過我得先做……”
“先做我的,否則我會生氣。”
顒說完後嘖了一聲,覺得自己像個無理取鬧、不可理喻的瘋子。
嬰勺居然沒有錯愕,只是不滿地撇了撇嘴:“好吧,先做貓頭鷹。”
顒側身靠在桌沿,手收回去,抱臂:“告訴我,你為什麼那麼在意阿蒙。”
嬰勺持續撇嘴:“我都說了因為他對我好。”
“但是你也說了我更好,你在說謊嗎?嬰勺。”
“我想要兩個對我好的。”
“只能有一個。”
“……”
“只能有一個,”顒重複,曜眼如夜,濃稠冰涼的俯睨著嬰勺,帶著不容置喙的口吻,“如果你選我的話,我就答應你邀請那隻兔妖來的請求,如果你選阿蒙的話,我就會讓阿蒙從支離消失。”
顒想通了。
卑鄙醜惡的攀比又如何呢?他的對手不過是一隻矮小的、法力幾近於無、唯唯諾諾、心思猥瑣、面容模糊的鼠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