顒心中哼笑，看著他這副受驚兔子的模樣，全然沒有意識到一張人臉上睜著四隻黑闐闐的眼睛是如何可怖的事情：“眼睛。”
浮點嚥了口唾沫，違心地誇贊：“很漂亮。”
顒一眼就看出他在撒謊，不過顒並不追究：“羽毛梳理完了嗎？”
“完、完了！”
“那我走了。”
找到那書生的錢財，連帶著找錢之前王大娘的男人被打飛、不近人的貓頭鷹落在浮點肩頭等事，村民們相信了浮點正是山參的仙童這件事，並篤信他可以與山神溝通。
由於此，村中居民往廟中跪拜的次數都頻繁起來，一個接著一個在蒲團上求山神，山神腳下的貢品也因為信眾頻繁來往而豐富起來，多了些水果穀物。
他們求的多是些平安、尋物、治病的事，求十件，顒會挑著順手的做一兩件，讓浮點透過紙團遞交給他們，只這一兩件已經夠神通了，結果紙團之後村民往往會塞給浮點一些吃食，浮點通常會假意拒絕兩次，而後歡歡喜喜地收下東西。
晚上時浮點見了顒，少不了賣乖弄俏那一套，將顒渾身上下誇個遍，想摸羽毛的時候又會藉著“報償”的由頭摸顒的羽毛。
顒偶爾會共情到人養狗的樂趣。
末伏時，浮點的胳膊腿已經較剛躲到廟中時粗了一圈，顒偶爾用爪抓著浮點臂膀時會恍惚一瞬，時間太快、伸臂抓的動作太默契、肉太綿軟。
律畢香第一次被他趕走之後藉著別人的肉身鍥而不捨地往廟中跑了幾回，有一回就用著那瘦高女人的身體拉著浮點，在顒眼皮子底下與浮點勾搭。
“山神大人真身可威武嗎？”
“威武！”
“仙童大人為何忠於山神大人？”
“山神大人於我有恩。”
“除了這恩情之外，就沒別的了嗎？”律畢香笑，用瘦高女人那狹長的眯縫眼睛盯著浮點肩上的貓頭鷹，“既如你所說，山神大人威武非常，你就沒別的了嗎？”
“……什麼別的？”浮點皺眉，突然嘶了口氣，縮著肩膀，“抓到肉裡去了！抓到肉裡去了！”
顒倏然松開浮點的肩膀，翅膀一扇落在律畢香肩上，狠狠往下一抓，律畢香呲牙咧嘴地歪著身子跑出廟。
之後律畢香還特地來打趣顒，顒只差一揮刀將他砍散。
他厭惡任何人揶揄他。
初秋時，律畢香又來找顒，不過這次倒不是因為浮點，是因為天界未看管住的那魔物找到了，凡人間數得上名號的歸順大妖都被召去伏魔，顒百年前封印解除時就歸順了天界，因此也不得不去這一趟。
律畢香掐著嗓子：“你可要好好告訴你那美人，天界與那魔物中沒一個好應付的，這一去可能就不複返了！不過我定是能複返的，你知道我逃跑的功力，你最好告訴他，如果你不能回來的話就去找律畢香哥哥，哥哥會庇佑他下半輩子幸福……哎呦哎呦！”
顒橫刀，與煙團擦肩而過，律畢香笑著，煙霧也不見了，只剩聲音：“愈發開不起玩笑了，顒。”
顒臨行前一晚告訴了浮點這件事，不過他沒說自己可能會死，只是讓浮點一個人在廟中呆一段時間。
浮點低頭咕噥了會什麼，顒並沒有聽清，他說話一向含糊，只是頰邊鼓鼓囊囊的，像只嘴中塞滿穀物的松鼠，顒垂眼看著他。
他忽然將嘴巴一癟，嗚嗚咽咽地哭起來：“山神大人，你是我父母死後對我最好的……神了，你可千萬不能丟下我，你這麼些日子來每日和我說話，我知道你心中也厭煩我這樣話多的人，但你從來沒有說出來，你知道我害怕……”
顒抬手捂住浮點咕嚕咕嚕的嘴巴，浮點嘴唇冰涼、臉蛋濕潤，淚水還在不斷往下淌，蓄積在顒蒼白的虎口處。
浮點聲音停下來，唯餘些抽泣聲。
白色長睫結成一縷縷刺片狀花瓣的模樣，一睜一合間委委屈屈地看著顒。
顒俯身，純黑眼珠與他紅色的澄澈眼睛咫尺之隔，浮點撥出的濕熱氣噴在他掌心掌背上：“誰告訴你我嫌你煩了？”
浮點哼哧搖了搖頭。
“誰又告訴你我要丟下你了？”
浮點再度搖頭。
顒哼地笑了聲，忽然另一隻手捂著浮點的背，將他摟入懷中。
羽翅交疊，浮點的頭頂也只到達他肩膀處，毛茸茸、軟乎乎的瘦小一隻，完完全全地陷入玄色衣袍與銀羽之間，顒原本捂著他嘴的手掠過他的頰與耳廓，按在他腦後。
浮點身體僵硬，顒望著廟外一片漆黑的夜景眯起眼睛，打算伏魔回來之後，或許可以將浮點的身份換換。
有些妖會養寵物，有些妖會養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