顒甩了甩手,眼皮撩起,黑闐闐眼瞳霎時間向眼白的部分擴散,猶如一瞬間伸開觸手的章魚,顒的眼白被即刻吞噬,一雙靜如深淵的眼睛赫然顯現。
彷彿一盆冷水蓋頭澆下,嬰勺覺得腦子一下子清醒了許多,連帶著脊背都嗖嗖發涼。哼唧著迅速湊到顒跟前,伸手捂住顒的眼睛:“別變了,別把羽毛變出來……”
顒是隻貓頭鷹。
嬰勺醒之後沒多久就見過顒長著翅膀的樣子,雙翼展開時遮天蔽日,雙眼不見半點眼白。嬰勺可以預想到有許多人會拜倒在這樣龐大美麗的羽翼之下,但是他只覺得害怕。
他看到尖嘴的、長羽毛的東西就覺得渾身發抖,冷汗涔涔,只是看著圖片就心生膽怯,更毋論親眼看見。
雖然顒知道他害怕之後就不常現出羽毛了……但每次生氣的時候還要這樣嚇他。
嬰勺能感受到顒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樣磨蹭著他的手心,他不安地盯著顒的手臂,生怕有銀羽突破衣料的束縛展露而出。顒不說話,嬰勺便繼續焦急地道歉:“對不起,顒……我把那兩個字吞下去了,你把眼睛變回去吧,我明天和來福一起出去。”
空氣靜默良久,顒抬手握住嬰勺的手腕時是蛇一樣的觸感,森涼地舔舐過去:“變回去了。”
嬰勺還不敢把手取下來,俯身繞過手臂親了親顒的嘴唇之後才放下手。
每次對峙時這樣精神上的恐懼導致的挫敗感總讓嬰勺覺得沮喪萬分,眼前濛濛地起了一層霧,霧的後面,顒睜開如常雙眼,抬手在嬰勺眼角抹了抹,霧便又散了。
大書房的一面書架上放著兩只貓頭鷹木雕,一個是木色的,做工粗糙,醜醜的;另一個是灰黑色,做工精緻得多,有些惟妙惟肖的意味,以至於嬰勺不敢多看幾眼。
顒的性子十分寡淡,甚至可以用古板來形容,他的書房中除了那兩只貓頭鷹外無一擺飾。
他拿著那個木色貓頭鷹玩過一會,就坐在顒身側的小書桌上。
他知道一樓花園一側有處閑置的巷道,通往後院,巷道一側的牆中有個不大不小的儲物間,放置著幾張木桌與數塊木料,各種顏色的木頭,以及各種叫不出名字的工具。他下意識覺得那些東西絕不是顒會感興趣的,但顒的書房中確實有類似顏色的貓頭鷹。
於是他問顒那兩只貓頭鷹是誰送給顒的。
顒那時候還在看檔案,抬頭見嬰勺拿著那個醜醜的貓頭鷹盯他,面上出現了一瞬間的怔愣:“你送給我的,你失憶之前。”
嬰勺覺得顒在撒謊。
因為他那麼害怕長羽毛與尖嘴的動物,甚至連看幾眼灰黑色貓頭鷹的勇氣都沒有,即使是失憶前為了投其所好,也不會雕出兩只貓頭鷹出來。
但他沒有反駁顒,只是沉默著摸了摸木色貓頭鷹手感粗糙的翅膀。
幾日後他去儲物間拿著木料掂量了會,又找了把看起來順眼些的刻刀握在手上嘗試刻下一些木屑,刀具上手的觸感既熟悉又陌生。肌肉似乎也有自己的回憶。不過沒等嬰勺的肌肉回想起來,阿蒙便在門外看見他,急急忙忙地闖進來讓他放下刻刀:“把手劃傷了該怎麼辦?”
嬰勺看他一臉緊張的樣子,平靜道:“阿蒙,我以前會雕木雕嗎?”
聞言,阿蒙鮮少地頓了頓:“……會。”
嬰勺思考了會,沒想出什麼所以然來,點點頭便出去了。
此後也沒再進過那個儲物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