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勺垂著頭,白發簌簌從肩膀落下來垂在地面上,似乎在思考衡量什麼。龍骨一樣的脊柱從後背突出來,張去晦的目光被吸引過去,突然發現他由於低垂項首暴露出來的一小塊背部面板上印滿青青紫紫的痕跡。
張去晦愣了愣,伸手過去翻他衣服的領口,嬰勺卻條件反射一樣直起背往後躲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神惶恐地望著他。
張去晦眼睛下移,盯著嬰勺,棕黑色虹膜中一片翻騰:“你後背怎麼了?讓我看看。”
嬰勺有些煩躁:“沒什麼!”
“嬰勺!”
張去晦呼吸兩下,氣體湧入肺部又撥出,血管在額角突突跳。他突然爆發出一聲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的大吼,鳥雀驚飛,嬰勺渾身哆嗦一下,聳眉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
“你在騙我,對不對?你哥壓根沒關你!你有別的人,是不是?”
嬰勺僵了幾秒,語氣哀哀的:“你別大聲吼我……”
張去晦壓根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嬰勺後背那一片痕跡就是嘴唇吮吸出來的,圓斑點比費迪南德的油畫色彩還要豐富!
他抱一下吻一下都要商量多次的人在消失的這幾天去幹了什麼逍遙事?
這個人在他焦慮、睡眠障礙、手足抽搐、耳鳴的時候,跟另一個人上床?然後帶著一身的痕跡過來告訴他,他的哥哥聞出來他身上的味道關了他禁閉?還要用他那雙下垂眼睛無辜地看著他埋怨他吼得太大聲?
張去晦扯著嬰勺的手腕拉他站起來,神色陰鷙,聲音低啞:“好,我不大聲吼你。要麼你帶著我去見你哥,我和他確認你說的是否是實話,要麼你跟著我回家——你會上床,對吧?你哥聞得出來嗎?嗯?”
手中的腕在他完全合掌之後,他的大拇指甚至能蓋在中指第一個關節之後,細得一折就斷。
這種脆弱感讓他突然之間惡念四起,說話也口無遮攔起來:“就算你不跟我回家,那咱們就在這裡做吧?反正你也不在乎我,做完我就當不認識你,你也當不認識我,別互相折磨了,你演戲也演得挺累的吧?”
嬰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
“我怎麼了?那你告訴我,你背後那些痕跡是什麼?”
嬰勺賣力抽了幾下手腕,看起來似乎很生氣,但是這種憤怒軟綿綿的,就像許多人不會把貓的連環拳擊當做威脅一樣,嬰勺的憤怒也不會傷到張去晦分毫。
有些人掙紮哀求會讓人心生憐憫,有些人則會使施暴者施虐欲賁張。
張去晦壓著眉毛陰森森盯了他許久,忽然,神魄彷彿抽離出來一般,覺得自己這樣情緒外露十分可笑,他撒開嬰勺的手腕:“算了,隨便你怎麼,我要回家了。”
張去晦像上次那樣,再度扔下嬰勺離去。
荒謬感與懊悔從他心底逐漸翻騰,張去晦耳側是莫須有的嗡鳴,手掌末端發燙發麻,青筋鼓起,他邁步十分迅速,沒有絲毫等待嬰勺的意味,也聽不見嬰勺追逐上來的腳步聲。
但往下走了許久之後,他的手還是被一隻汗濕的手抓住了,嬰勺的臉頰因為奔跑緋紅,氣喘籲籲,勉力跟著他的步子並肩往下走:“好吧,我們回你家吧!”
張去晦冷笑一聲,要揚手揮開他,卻被嬰勺五指鑽了縫,將兩隻手僅僅扣在一起。
“我不怕顒。”
嬰勺突然沒頭沒腦地低聲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一點也不害怕他。”
他篤定道。
這一瞬間,張去晦突然又有些相信真是顒將他關起來了,背後的青紫或許也不是吻痕,而是被鞭笞出來的痕跡。
他回握住嬰勺的手,嬰勺似乎沒有察覺,兀自低著頭,白眉聳皺在一起,憂心忡忡的。
張去晦又晃了晃他的手,他才驚醒一般抬頭望張去晦:“他不會找到我們的。”
張去晦不知道為什麼嬰勺會如此迷信一個人的神通廣大,貝恩找蝙蝠俠都不能精確到位置。但他依舊順著嬰勺的話說:“他不會找到我們的。”
他們走到遠甘村附近時,張去晦才意識到忽然帶回去一個人沒給房東阿姨說或許會有些冒犯,步伐都因此緩慢下來。
房東阿姨像往常一樣坐在大門口與人聊天,見張去晦回來,偏頭打招呼:“呦,今天回來這麼早?沒找著什麼好風景嗎?”
張去晦拉著嬰勺的手,將他往身後藏,但是他知道藏不住的,走近之後沖房東阿姨搖了搖手:“阿姨,我今天想多帶個人上樓,二樓不是還有一間空房嗎?我朋友今晚住那裡。”
說著他又將握著嬰勺的那隻手抬了抬,擺出介紹的姿勢給阿姨看看。
阿姨揚著眉毛嗑瓜子,目光狐疑地朝他那隻手看了眼,將瓜子皮扔進垃圾袋裡:“沒事兒!帶吧!二樓你都整個租下了,想幹什麼幹什麼,別蹦蹦跳跳的就行。”
“好,謝謝阿姨。”
張去晦笑了笑,拉著嬰勺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