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嬰勺對他的單方面瞭解,張去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們聊了很久,一直到第一天畫畫時嬰勺離去的時分才結束。
回家之後張去晦將他們的談話內容全部記在了一個厚本子上,前半部分是他以前畫的人體草圖,後半部分被他稀稀拉拉用來寫周記,完成九成的油畫被豎著擺放在床尾,畫中嬰勺睜著一雙茫然無辜的眼睛,似有生命,盯著屋內所能看到的一切。
張去晦的姐姐給他打電話,詢問他近況,他告訴姐姐遇到一個很美的男孩,而後興奮地說要追他如何如何。
六月六日,張去晦帶著幾近完工的油畫去了瀑布邊。
嬰勺這次紮了頭發,高高地束在腦後,脖頸修長潔白,他看見張去晦拿了畫板,於是又要坐在石頭上,張去晦招手讓他坐在畫架前:“剩最後一點了,你要親自畫嗎?”
他將一隻纖細的筆刷遞給嬰勺。
嬰勺偏頭思考了會,拿起筆刷,但是眼前是一塊斑斕異常的畫板,樹木、光斑、流水、落葉以及最中央裙裾翻飛的人像似乎都沒有允許其他色彩插入的地方,嬰勺不明所以,筆刷停在空中無從下手。
“要我幫你嗎?”
“……嗯。”
張去晦氣音笑了聲,心髒與喉管開始不正常的抽動痙攣,他伸手,將嬰勺瘦削白膩的手握進掌中。
並沒有立刻動作,他緊繃著側臉看了看嬰勺的神色,發現他並無異色後欣喜非常。
如同一個人在草叢花朵中捕蝶,那隻色彩瑰麗的蝴蝶卻自己停在那人的鼻尖上一樣。
而後他輕緩地將胸膛湊近嬰勺,蓋過他纖薄的肩背,使其如一個球形關節人偶般被包容、籠罩在他懷中,使其欲飛的蝴蝶骨隔著一層厚實的麻布裙貼在他的胸膛。垂眼可以看見他頸椎的棘突末端分叉,像潔白的梨塊,腦後未被紮起的細絨頭發蜷曲在頸項間。
張去晦的面下移,貼著嬰勺的側臉懸停於他的肩膀之上,氣息吹得他鬢角亂發微微拂動。
嬰勺依舊如常。
甚至沒有瑟縮,沒有察覺到不適與氛圍的曖昧。
張去晦捏著嬰勺的手開始將筆尖點在樹葉上,使其具有粗糙的肌理一般的植被感。細化白裙與樹影下的光斑、水流粼粼的反光以及葉間冷然的藍色天空。
漸漸的,嬰勺的這種平靜使張去晦不再欣喜亢奮,反而蔓生出一種焦慮與慌亂感:他是否經常遇到這樣的親密舉動?否則為什麼會如此平靜,是真的感受不到還是在假裝沒有察覺?
油畫徹底完工後,張去晦神色複雜地放開嬰勺,他還睜著那雙濕漉的紅色眼睛,盯著油畫看了會,仰頭詢問:“這個可以送給我嗎?”
“不行。”
張去晦聽見自己的聲音說。
說完後他和嬰勺一起愣住了。
原本應該說一些挽救的話,可是他卻繼續說:“我只畫了這一幅畫,辭職之後動筆的第一幅,對我來說可能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我的意思是它只能送給非同尋常的人或者只由我儲存。”
“……”
嬰勺白色的眉毛微微上揚幾分,顯出幾分困惑。
張去晦突然覺得生氣,覺得自己簡直是在對井談話,以至於口不擇言地斥問:“你真的十九歲了嗎?”
為什麼顯得如此呆愣?為什麼要裝作不知道?為什麼除過自己的姓名之外什麼也不肯透露?且,為什麼每天下午都會像遵守什麼規則一樣來和他相見,擾得他心神不寧?
嬰勺說:“是十九歲。”
張去晦感覺腦袋裡一座火山轟然炸了,他冷笑一聲,粗暴地挎提起畫板疾步往回走:“行吧,那我們先再見吧。”
“為什麼?今天還沒到回家的時間。”
嬰勺跟在他身後皺著眉毛發問。
“我回家的時間到了。”
嬰勺腳步停下,張去晦回頭看他,他擺了擺手:“那好吧,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