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港從窗欞掬了把雪丟進衣領,冰顆粒順著胸脯落在肚子上,如無數冰涼觸手,降溫效果立竿見影,他立馬停止想入非非。
許港開始著手於複盤手頭的持有證據:許清淵假死後重新制作的假身份、許清淵和許觀n年前的親子鑒定報告。
光有報告證據還不夠充足,最多隻能呈堂證供許觀和許清淵適親父子,憑這一點指認許清淵就是許清淵本人,法官不會買賬。
還缺少以前許清淵的毛發,從上面提取出的dna和現在許清淵身上的dna進行比對,兩兩吻合,方能證明許清淵借假死脫身。
他前段時間回了趟舊宅子,家裡進賊似地被地覆天翻,有關許清淵的物件全被清空,連根頭發都沒漏網。
對方的邏輯如此縝密,速度又快,打他個措手不及。
說到底還是心太軟,如果不是許清淵一再挑釁,甚至威脅到性命,否則他一定不會走上絕路。哪怕是之前給顧昀秋做出承諾會瞭解家裡破事,也只是把許清淵緝拿交給警察,從未動過殺心。
許清淵要殺他,那他也不必顧念父子情份。瑕眥必報的道理還是許清淵教會他的。
許港對著天上不說話的星星發了會兒呆,撥出許久未聯絡的電話。
“小港。”陳霄卿不可思議,反複看著來電顯示:“你怎麼會想到給媽媽打電話,不會是出事了吧?新聞裡說的那個孩子,真是你兒子嗎?”
許港不覺得有義務為她釋疑,遲疑了一會兒,給出官方回複:“不是我兒子,親戚有事不在京城,託我幫他帶兩天而已。”
陳霄卿隨即鬆口氣,小心地順著許港心意吐槽:“這樣啊……我就說我兒子還這麼小,怎麼就當爸爸了。那孩子都多大了,這群網友淨瞎起鬨,整天吃飽飯沒事幹。”
雪太厚了,積壓在心裡,害許港喘不過氣。
眼圈滾燙起來,輕易融化了壓住眼睛的雪,許港的心髒小幅度蕩漾出漣漪,觸到近日來唯一一抹甜。
“我真沒想到,你把我當小孩來看。”他諷刺地看雪飄落。
“你永遠是媽媽的孩子,到八十歲也是。有你媽在一天,你就一天不用長大。”
這話聽起來真好聽,可……他總覺得這些年披荊斬棘、獨自生長的痛苦不是那麼一回事。
涼透的指間捂住唇,過濾掉不為人知的苦痛,涼薄流到對面,許港輕蔑地說:“陳女士,你現在說這種好話有什麼用。我不傻,不會在你一次次利用完我,再對你搖尾乞憐。我早長大了,永遠變不回小孩,這些好話拿去哄你的孩子吧。”
對面傳來一陣嗚咽,意識到說的話不動聽,只會傷人後,陳霄卿少見地陷入沉默。
許港難受到極點,打算盡快結束這通沒必要的電話,“你最近少出門,出門也配備好保鏢。許清淵在對我開展報複,我怕他會把對我的怒火發洩到你身上。我通知到位了,你多保重,再見。”
“先別掛!”陳霄卿鼻音濃重,她尖銳地嗓音刺破虛假和平:“為什麼要提醒我呢,看到我受苦被傷害,不是能讓你心裡好受些?你為什麼要好心提醒我?!”
是啊,為什麼呢?難道是因為身邊莫名其妙闖進一位孩子,讓他體驗到為人父母的不易,所以他心懷感恩之情,大半夜扯著陳霄卿痛呼母親是全世界最偉大的人!我們都要好好愛媽媽!……嗎?
他有什麼必要這麼做呢,他恨陳家入骨,一想到一個人過年,被遺棄在漏雨破屋子裡的回憶還是會恨……有很長一段時間對於“一個人”這件事特別排斥。
害怕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過節。
高中的時候一個人睡覺,他捨不得點電燈,於是從小賣鋪買來停電應急的五毛錢蠟燭,睡覺前點燃燭火,就著搖曳火焰入夢。
在至關重要的籃球比賽前夕,他半夜起夜,在快走到廁所時,蠟燭燃盡,燭光滅了!黑夜如鬼魅將他包圍,許港一慌神,小腳趾踢到瓷磚角,瞬間血流如注,用水龍頭沖了半個小時也沒止住血。
他又怕又急,趿拉著濕滑拖鞋往外跑,結果路上又跌一跤,頭磕在臺階上,熱流沿著發絲流下,遮住眼睛。在一片暗紅裡,許港後知後覺打電話向顧昀秋求救……
半昏迷的情況下獨自在涼階坐了半個小時,顧昀秋穿著睡衣向他跑來,抱著他攢不住體溫的軀體去急診室。最後以額頭和右腳各縫八針,休學兩禮拜為了結。
那之後他患上了暈血癥,一看到血便目無焦距、四肢發軟。
和班裡同學的聯系慢慢淺了,群體沉默地把瘸子孤立開外。
青春變得眾矢之的。
他的成長史就是這樣一個渾身是血窟窿的故事,在顧昀秋的呵護下才把自己拼湊全。
這樣的小孩,這樣的母親,許港搞不懂陳霄卿有什麼資格說把他當作永遠的孩子。
不覺得諷刺?還是說人夠不要臉時,能把黑的說成白的。
把許港說成是陳霄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