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試探著詢問這樁子事兒,可博士像沒有聽懂他隱含意思似的,把話題轉移到正規上。
“謝謝你救了佐伊。”老博士把盤子裡的點心放在一邊,看了龍澤一眼:“她算是我的小同鄉,就這麼死了,我沒法和她家裡交代。我早料到有這一天,想殺她的人比想殺你的人都多,我不想插手,但克萊爾說服了我,破例給她一設計了道防衛結界,你拔刀相助固然有私心,卻也讓無影內部的矛盾激化往後延遲了至少一個月。有功。”
龍澤嘴上答應著,腦筋在飛速的運轉,老博士區區的幾句話蘊含的資訊量太大。他短時間內只能分析出其中的一部分:博士是逍遙派,擺明了不會支援任何一派,克萊爾是中立派,他們都不同意佐伊葬身在別人的刺刀下,克萊爾讓博士必須和他聯手製止佐伊成為犧牲品,博士被說服了。佐伊是無影內部鬥爭的緩衝劑,是各方妥協的結果,老博士說自己出手是有私心……
“雖然選擇這條路,難得好死,可是多活一天就是好的。”老博士沒給他時間多做反應,就繼續說:“對你也是一樣,我二十年前最後一次出手,是殺一個頂級的死魂巫師,但是失敗了,放在別人那裡,肯定是不能容許收官之作以失敗告終,但是我不一樣。”博士笑了兩下,露出嘴裡殘缺的牙齒:“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哪能什麼好事都歸我?慾望太多,膽子太大,一步踏空,萬劫不復。”
龍澤不知道他在說誰,只好安靜的擺出一副聆聽指教的樣子。
“不要去想那些因為機緣、父輩而得到高位者,埋怨命運的不公,命運本就沒有公平屬性,唯有死神才是公平的,要常加思索,一切存在的事物以及即將發生的事物,其逝去到無蹤無影,是何等的迅速。”
博士若有深意的看著面前的人,開始談起他的一生:“我三十歲前縱橫天下,四十歲晉升為超級刺客,總排名刺客榜第四,無影第二。五十歲基本不再接任務,六十歲我當了外祖父,同年紅手鐲建立,我成為其中的一員,現在我九十歲,已經三十年沒有動過手了。說實在的,你就是給我拿根棍子,我都不知道怎麼握,你看,我的手都握筆握出繭子了。”
龍澤恭維了幾句,無非是:大智大勇,安享晚年,天倫之樂之類。
“年輕人想做番大事業是可以理解的。”老博士歸置著桌上的文具:“我三十歲那年也是這樣,想成為大陸上的巔峰存在,至少要在刺客榜上排名前三,最好是第一,能讓別人敬畏、主宰別人的生死,真是個有趣的事情,不是嗎?”
就算是傻子,也該明白博士的意思了,龍澤甚至懷疑博士已經查明瞭自己的真實身份和來這兒的真實目的。
“人老了,我的孩子也嫌棄我絮叨,僕人和刺客同僚、後輩們一樣,認為我是個有孤獨症的老瘋子。”老博士頗有委屈的說:“要是你願意,我跟你講講我的一生,這也是你一直想了解的吧。否則你何必對佐伊旁敲側擊呢?”
老博士張開癟癟的嘴巴,哈哈大笑:“三十歲前,我順風順水,三十歲那年,卻得了一場重病——”他指著自己的肚皮:“肝,切掉了一半,差點死了。從那以後,我就開始思考人生的意義:達到巔峰究竟是為了什麼?思考這個問題我花了十年,十年後,我那時四十歲,正是理論上實力和經驗都達到絕對巔峰的時候,但是我放棄了,我給自己立下規矩:絕不做第一名。”
“後來上上任的刺客元首、無影之王吃丹藥噎死,也是沒來及留遺囑。我作為同年齡裡實力最強的,同實力裡年紀雖合適的,被大部分人推舉為新的無影掌門人,但是我嚴詞拒絕、委婉拒絕、用各種方式斷然拒絕了。甚至後來,我廢去了自己一身的刺殺術。”
“啊,這是為什麼?”龍澤聽到這裡非常驚訝。
“或許是累了,或許是厭倦了,或許是我找到了更有意思的事兒,或許那時我剛出生的兒子讓我很牽掛。”老博士嘴角帶著笑意:“總之我做對了,我把職位讓給了資歷、實力都在我之下的葵,當時他不過三十許歲,但是心思聰明、潛力極大、交際又廣,是個不錯的人選。他剛開始感激涕零,幾乎每兩三天就到我的家裡看我,實際上我知道,他是試探我會不會做個太上皇插手無影的事務,於是過了不久,我就乾脆買下了這座城堡,讓他徹底放心。”
博士又笑了:“我得罪城堡爵士是為了什麼?那可是夏末王族敕封的,是官府的人!我平生不好酒不好色,不做半點虧心事,對兄弟坦誠,就連對手都對我五體投地。可我要是做個道德楷模、絕世高手——他葵的座位坐的安穩麼!”
博士的眼神似乎要凌厲了一些,不過他的精神氣實在因老邁而不濟了,眼神裡的光芒到了半中腰,就像退潮的潮水那樣復歸黯淡與渾濁。
“只有不爭,才是王道。只有退一步,才是海闊天空,只有不打,才是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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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這麼多話,老博士似乎是釋放盡了所有的銳氣,他疲憊不堪的靠在椅背上。
“後來葵開始清理上上任刺客之王留下來的心腹和他們的家屬,我知道這天終於來了,於是乾脆廢掉了自己大部分的功力。潛心讀書寫字,這就是我的一生。”
老博士最後終於說出了他的目的:“你根本不是導師,導師早就被你殺了,你到無影來是有你的目的的,不是復仇,也不是牟利,不是騙錢,也不是騙物,你是想控制無影或部分無影,為你所用。聽我的,放棄吧,你這麼做違背了無影的規則,違背的巫師的道德,你這是在和無影八千年光輝的歷史對抗。”
龍澤吸了口涼氣,博士那雙看遍滄海桑田的眼終究是看穿了他的目的。
“您還知道些什麼?”
“你是巫塔的人,殺過很多人,掌握了他們的法術架構,你的野心太大,凱撒也是你前進的阻礙。”博士繼續說:“不過你放心,只要你不再插手無影的事務,兩天內離開這裡,我就不會洩露你的秘密,洩密,不符合我的道德原則。”
老博士用顫抖的枯老手指端起茶杯,抿了口紅茶,他的桌子上擺放著一本有人手掌寬度的厚重典籍,龍澤來前他正在給書做批註,翻開的頁數上密密麻麻全是字,字型較大,不是蠅頭小字,幾百個字就把一頁紙填的滿滿的。
“人老了,眼神不利索,寫小了看不清。”老博士摸著泛黃的紙頁:“我最近十年,都在研究這一本書,這本無名書是葵在一次行動中得到的,沒有人能破解這本書的秘密。”他掀開封面,精心的硬皮紙面沒有寫這本書的書名。
“本來我是奉命做事,可是漸漸的,我被這本書打動了,是它讓我領悟了許多曾經想不明白的事情。”
“哦,比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