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載錦衣衛詔獄“水火不入,疫癘之氣充斥令圄”。
不同於尋常監獄建在地面上,詔獄是一種半地下室的監獄,四面不設窗戶,陰暗潮溼,隔絕了外界一切,身處其中僅能看到微弱的燭光,僅聽能到用刑時慘叫聲與冤枉的哀嚎。
此時詔獄卻跟時人想象不同,甚至稱得上人聲鼎沸,許多獄卒圍成一團正在嬉鬧賭鬥,沒參與其中的也各自倚著桌面條凳胡亂往嘴裡塞吃食。
“哎,舒坦。”一名滿嘴油光的獄卒吐出個雞骨頭,也不嫌髒就把手在衣服上擦拭,奉承著說道:“多虧裴總旗這些日子照看,兄弟們才有這般享受啊。”
“好說,我也是沒辦法。”裴倫敷衍一句,他正匆忙的啃著一隻烤雞,這會兒不忘撕下一條雞腿遞進靠著的牢籠當中,“我說老沉啊,別光吃飯,肉也得吃。”
裡頭那人披散著頭髮露出冷厲面容,倒是不顯得狼狽反而自有一番風度,若是讓京城裡霜居的婦人看見了定要問他家世。
這人自然就是沉煉了,他如今身居錦衣衛詔獄,看管他的竟是昔日屬下裴倫。因此也得了些方便,不但沒人拷打他,還時常有酒有肉,這會兒裴倫正陪著他說話呢。
順手接過雞腿,沉煉也不嫌裴倫手髒,大口嚼著不忘問道:“你就這樣履職,不怕駱大人責怪?”
“嗨,我要是三天一夾棍,五天一梳洗,老沉你不是早就完蛋了?咋不謝我還怪我辦事不力呢?”裴倫又撕下一塊烤雞,最近日子對他來說屬實有些無聊,但是回想起沉煉下獄時他惶惶不可終日,生怕遭到牽連的心態,又覺得這樣過日子也挺不錯。
“再說了,駱大人把你下獄,又讓我來看管,這裡頭分明是有門道的。”裴倫從嘴裡扯出塊雞骨頭,看著不大又塞進去狠狠咀嚼兩下發出碎裂聲響,含混的說道:“雖然說進了詔獄就沒囫圇出來過的,但是你這不同,估計還是有出去的機會,否則不是這待遇。就是你那倆兄弟不地道,在遼東搞事也不通知你一聲,悄悄潛逃了誰能抓著你?”
沉煉聽聞先是點點頭,又冷笑一聲說道:“你不懂,他們定然是有非這麼做不可的理由了。再說了,之前文兄也跟我說了,頂多熬一兩年便能出來,無須擔心。”
說罷,沉煉起身,在監牢之中開始打熬筋骨,哪怕身處獄中他也沒有絲毫頹唐,不斷提升自己武藝,以待天時。
裴倫見狀,無奈的搖搖頭,他其實挺想打聽那兩個鬧出偌大事端的人詳情,奈何沉煉守口如瓶,一提起此事就緘口不言。
“那老沉你先練著吧,我去睡會啊。”裴倫站起身子,隨手拿著監牢裡的稻草擦擦手,就要轉進詔獄上邊的小房子睡個午覺。
可他剛躺下不久,就聽見下面一陣混亂,許多獄卒驚恐之下似乎收拾不及,當時就跪下磕頭求饒。
裴倫心中一跳,知道這是來了大人物。
而如今錦衣衛詔獄當中沒什麼值得人家檢視的,除了沉煉。
於是他立刻起身,抄起床邊一根包銅短棍就貼著牆出去,只見正有兩人在沉煉牢門前背對著他,其中一人縮肩塌背顯然是個中老年宦官,另一人高大粗壯扶著腰帶,裴綸一眼認出這不是都指揮使駱思恭嗎?
“裴總旗?來得到快。”駱思恭耳朵一動便發現裴綸,轉過身看見他還拎著根短棍,笑道:“有心了啊。”
裴綸下意識的把短棍想藏到身後,最終還是憨笑著摸摸腦袋,裝作無事發生。
駱思恭也懶得理他,掏出把鑰匙往裡頭一拋,開口道:“沉千戶,別裝睡了,出來吧。”
裡頭那人正背對著牢門,聽見駱思恭說話這才轉過身,故作睡眼朦朧的說道:“原來是駱大人,還請恕沉某無禮了。而且沉某早已去職,不是什麼副千戶了。”
說完之後,沉煉就要起身下拜。
駱思恭嗤笑一聲擺手說道:“沉煉,這小心思就不必了,趕緊給我出來,去遼東吧。”
沉煉也不多說,順手撿起鑰匙,也不急著開門反而問道:“駱大人怎的讓我去遼東了?沉某現在可是戴罪之身。”
“沉千戶說笑了,咱家正是來宣旨的,您現在又升官了。”一直低頭跟著駱思恭的宦官低聲笑著奉上一件新的飛魚服,白底鑲銀好不華貴,正是錦衣衛千戶的服飾。
裴綸都在後頭看傻了眼,他猜到沉煉在詔獄裡應該呆不久,可沒想到竟是駱思恭親自出來迎接,還直接升千戶了,世上還有這等好事,搞得裴綸都想進詔獄住一遭了。
“李公公?”沉煉略一打量,認出這位宦官是之前跟文搏關係不錯的李進忠,眉頭一揚,直言道:“兩位大人有話不妨直說,沉某自問身無寸功,朝廷恕我失職之罪已是大幸,怎敢乞求升官呢?”
駱思恭敲敲監牢大門,話有所指的說道:“沉煉,還跟我打啞謎呢?明人不說暗話,你那倆兄弟在遼東做得好大事業,內閣諸位大臣為獎賞其功績,特意派人去遼東撫慰,本官舉薦了你,還希望你謹守本心,時時勸戒,不要讓他們誤入歧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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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諸位世受國恩,如今又得朝廷重用,沉千戶年少有為,武藝超群,正得靠您護送陸總兵家卷前往遼東。咱家也得去遼東一趟,宣佈旨意,不過咱們就不同路了。”李進忠還是一副老好人模樣,悄悄點出沉煉要和誰去遼東。
說完之後李進忠識趣的躬身退去,離開時瞥了裴綸一眼,示意他不要在邊上看著,駱思恭跟沉煉有機密之事要談。
裴綸心裡猴撓似的癢癢,也只能跟上李進忠退到後頭,看著駱思恭背影擋在牢門前,和沉煉密談起來。
“大家心裡都有數,虛的我也懶得說了。”駱思恭見旁人退去,自顧自說道,“陸文昭、文搏,在遼東那是真造反了,勢頭還不小。可朝廷看在事出有因的份上願意給年輕人一次機會。而你與他們交厚,正需時刻敲打他們不要辜負朝廷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