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轉換得相當生硬,聽起來十分怪異。我看著蔣天澤那張寫滿了“壞”字的痞臉,突然想到多年前盤在草叢裡那條吐著信子的黃花蛇。蔣天澤帶給我的恐懼感,似乎更甚。因為黃花蛇咬不死我,蔣天澤卻真的能打死我。
“動手吧。”我戰戰巍巍地說道。
“動什麼手?”蔣天澤皺眉問道,漆黑深邃的眼睛裡滿是疑惑。
“動手打我呀。”我本想把這句窩囊話說得硬氣一點,卻被自己濃濃的哭腔嚇了一跳。
“我為什麼要打你?”蔣天澤哭笑不得。忽而,他靜靜地看著我,斂了斂情緒,有些懶散地說道:“做我女朋友吧。”
蔣天澤此話一出,他身後的男生笑著鬧成一團,紛紛看熱鬧似的盯著我,似乎是在猜測我的反應。我也震驚了,蔣天澤的女朋友們哪一個不是學校裡鼎鼎有名的大美人?而他此刻居然衝著我這樣一個醜八怪說出這種話,這不是侮辱人嗎?女生潛意識裡對美醜的話題還是很敏感的,哪怕我只是一個醜八怪。
於是,一股悲壯的憤怒在我的胸口燃燒起來,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我仰起頭衝那群男生大聲喊道:“就因為我醜,你們就要這樣捉弄我嗎?!我承認我把頭髮撩起來就是想噁心你們,我放下來還不行嗎?”
我越說越委屈,聯想起入學以來的遭遇,最後竟蹲在牆角嗚嗚地哭起來。那群男生被我別具一格的指控說愣了。反應過來後,一個個的竟紛紛哈哈大笑起來,更有甚者笑得捂著肚子直不起腰來。蔣天澤面無表情地打量著我,冷不丁說道:“你自己沒眼睛嗎?你是不是從來不照鏡子的?”
一個人說你醜的時候,你可能會覺得她瞎。但當所有人都用醜來攻擊你的時候,你便會深信不疑。時間久了,你便會失去審美的能力,哪怕你就站在一面鏡子前。
“你比初一漂亮多了。”蔣天澤見我沒有反應,接著說道,“當然,讓你做我女朋友可不是因為你變漂亮了,而是因為......因為你美而不自知,不像其他女生那麼自戀......”
瞧瞧,蔣天澤說瞎話都不帶打草稿的,這種鬼都不信的話他也好意思說出來。和著身旁一種男生肆意調笑的聲音,我依舊蹲在牆角嗚嗚咽咽地哭著。
似乎哪個女生面對他皇恩浩蕩的表白都該作出一副謝主隆恩的模樣,我的無動於衷顯然讓蔣天澤有些惱火。他的臉越來越黑,隨手撥開圍著我的那幾個男生,然後蹲下來衝我說道:“你平時被趙倩倩她們欺負得不輕吧?做我女朋友,以後沒人敢欺負你。”
聞言,我邊哭邊有些驚恐地搖了搖頭——我寧願被趙倩倩欺負,也不要和一個蛇一樣的男生談戀愛。
“澤哥這是被拒絕了嗎?”
“喲!第一次遇見給臉不要臉的!”
“廢什麼話,直接辦了她哈哈哈”
......
各種不堪的議論聲在我耳邊響起,我突然覺得,和這些下流齷齪的言語比起來,趙倩倩她們的拳頭實在不算什麼。那個時候我初三,對“性”還沒有一個清晰的認識,可那一天,我第一次感受到一種和“性”有關的恐懼。
“都他媽閉嘴!”蔣天澤衝那幾個鬧得歡騰的男生吼了一嗓子。他們面面相覷,有些不滿卻都閉上了嘴巴。蔣天澤盯著我,忽而用手有些粗暴地扭過我的臉,一字一頓地衝我說道,“你現在有兩個選擇:做我女朋友,或者被我欺負一頓之後做我女朋友。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考慮,週日晚上到這裡給我一個答覆。”
蔣天澤的臉靠得很近,他說話的時候,混著淡淡菸草味的呼吸直直地打在我的臉上。我的腦海中,又閃現出那條吐著信子的黃花蛇的影子,胳膊上不禁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種恐懼是實打實的,任何描述都顯得蒼白無比。
認識蔣天澤之前,我從未想過,這樣一張清秀乾淨的臉竟然會讓人發自內心地恐懼。並不是所有的小孩都天真無邪,並不是所有的少年都純真浪漫,年少時那些無畏的歹毒是多少受害者噩夢裡的長鏡頭。我依稀記得,蔣天澤離開時不羈狂傲的背影,也依稀記得他對我說,“敢不來,你就完了!你跑到哪我追到哪!”
把頭髮撩起來,絕對是青春期裡我做過的最不明智的決定。
從頂樓回來後的那一週,我活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我生平第一次對時間這樣敏感,時光每流走一分鐘,我心底的恐懼便加深一分。我好想找個人傾訴,遺憾的是,除了葉涼,我沒有別的朋友。而我企圖向我這唯一的朋友訴說自己的心事時,她說,“你在跟我炫耀嗎?”於是,堵在喉嚨裡的傾訴我再也說不出口。
蔣天澤的目光像條長蛇一樣緊緊地纏在我身上,讓我窒息。他會在自習課上強迫我身後的男生和他換座位,他灼灼的目光讓我如芒在背;他會在上課時以抄筆記之名搬著凳子坐在我的身邊,側著頭痴痴地盯著我。我實在不知道蔣天澤對我莫名其妙的迷戀來自何方,如果是因為這張偶然被發現的稱得上漂亮的臉,那我寧願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