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蔣天澤壞得能掐出水來。可這樣一個男生,竟然從來不缺女朋友。在學生時代,“壞”似乎從來都不是一個貶義詞,真正的貶義詞是“老實”。對於男生而言,你罵他“壞”是在誇他,誇他“老實”是在侮辱他。有時候,女生寧願被壞男人辜負,也不甘於被老實人保護。所以,蔣天澤才能在女生中間這麼囂張。
我們讀初三的時候,市裡經常會有領導來我們學校視察工作,一到那幾天學校便會對校園衛生、學生紀律及儀容儀表進行全方位大排查。每次排查到我這裡的時候,我都會因為儀容儀表問題被公開批評,老班不止一次找我談話開導我,讓我把頭髮紮起來。而我只是低著頭一言不發,老班逼得緊了,便很沒有骨氣地嗚嗚咽咽地啜泣起來。時間長了,老班也對我沒了耐心,厭惡地讓我滾廁所躲著去。於是,領導視察的那幾天,我都是在廁所裡度過的——即便這樣,我也從來沒有因為這個怪過我的老師,因為那個時候的我,性格實在是不討喜。我如果是一個老師,同樣不會喜歡這樣一個又土又愣的醜東西。
“她為什麼寧願去廁所待著也不願意把頭髮紮起來?”
“還能因為什麼,醜得沒辦法見人唄?”
“可是她臉看起來好白好小啊!”
“小什麼呀,頭髮下面肯定是個大臉盤子。”
......
本來,我在廁所裡也呆得下去,可惜的是,廁所不僅有屎,還有蒼蠅。
醜,就這麼罪大惡極、不可饒恕嗎?我心裡的委屈、憤恨像被突然開啟了閘門,瞬間在胸間膨脹起來。既然你們嫌我醜,那我偏要用自己的醜臉噁心你們!
遲疑了一下,我終於站在了廁所的鏡子前,在一片嘲笑聲中,掏出兜裡的黑色橡皮筋狠狠地給自己紮了一個高高的馬尾。據說,心理正常的人都不會覺得自己丑,因為人類在欣賞自己的外貌時總會自動加上一層美的濾鏡。我盯著鏡子裡那張蒼白又瘦削的小臉,迷離而沒有生氣的眼睛,心裡一陣困惑,我照鏡子時是給自己加了多少層濾鏡啊?因為有那麼一秒鐘,我竟然覺得自己沒那麼醜——這是多麼不知羞恥的自戀的想法啊!我不禁汗顏。
趙倩倩她們早已沒了聲音,她們只是愣愣地盯著我,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怪物。廁所裡靜得可怕,就像一鍋開水瞬間冷卻下來,變成了一鍋死水。看著她們大驚失色的模樣,我又可悲又慶幸地意識到,某些時候,醜也可以是一種武器。
我冷冷地看了她們一眼,然後,一改往日低眉順眼的受氣模樣,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出廁所——那是一種喪心病狂的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但有時,破罐子破摔又何嘗不是一種勇氣。
我賭氣似的仰著臉走路,像一隻鬥氣的公雞。“醜陋”本是我的原罪,如今倒成了我攻擊別人的武器——你們不是嫌我醜嗎?今天我就把臉露出來讓你們看個夠,反正噁心的是你們!
路上的同學似乎真的被我醜到了,紛紛不動聲色地偷瞄我,有幾個男生還對我指指點點,笑得一臉猥瑣。
別人都是拿美貌出來招搖,像我這樣仗著自己丑故意出來嚇人的真不多。有一瞬間,我懷疑自己可能有點變態。回教室之前,我特地拐彎去超市買了瓶水。超市的收銀員是個十八九歲的年輕小哥兒,平時我來買水他從來沒有搭理過我。今天遞給我水的時候卻一反常態,面帶微笑說了句:“拿好了,小美女。”
小美女?這句“小美女”著實讓我吃了一大驚——醜就這麼不可原諒嗎?我只是出來買瓶水而已,為什麼連個不相干的人都要說反話諷刺我?!
於是,我回頭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轉身氣沖沖地往回走。
我路過操場的時候,蔣天澤他們正在打籃球。我從來沒有完完整整地看過一場籃球賽,某次我剛在觀眾席坐下來,作為拉拉隊隊長的趙倩倩就走過來了。她說我的存在會影響我們班男生正常發揮,讓我滾。我雖然醜,但集體榮譽感還是有的,所以當時就很配合地滾了。集體虐我千百遍,我待集體如初戀啊!現在想想,我這個人還真是有點犯賤。
蔣天澤他們打球打得熱火朝天,人群中不知是誰叫了一聲“那女生是誰?”,蔣天澤循聲望去看見了我,他愣愣地盯著我,耍酷作出的投籃動作徹底垮掉,任憑手中的籃球毫無生氣地掉下來,彈跳在紅色的丙烯酸地板上......
蔣天澤的眼神迷離得有些怪異,眼神複雜到了不可描述的地步。看著蔣天澤失態的模樣,我心裡不禁冷笑起來,有些咬牙切齒地想:我就是這麼醜!我就是想噁心你,怎麼不嚇死你丫的?!
“剛剛過去那女生是誰啊?怎麼好像在哪見過?”
“等一下,老蔣......我沒看錯吧?剛剛那女生是我們班翠花?她怎麼長這個樣子?”
“原來她長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