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的時候就在想,這世界就是個巨大的草臺班子,小學生作業就算了,我可以理解成家長不想幫孩子寫。但怎麼連年終總結報告和黨委申請這種東西都可以甩岀來讓人寫?沒人會想到他們所謂聘請的“專業”寫手是個中學生吧。
不過我由此得益了不錯的寫作成績,我之前語文成績向來平平,因此突然撥尖了。
只因為那天我坐在考場,我只是覺得我想寫點什麼,我有好多好多故事啊,於是我寫了,一個來自很久很久以前的人和故事,一個來自遙遠記憶中的人和他走過的路。
那篇作文,滿分六十我拿五十八,我老師說我字醜,要不然可以多給我一分。
那天我的老師攬著我的肩膀,他說要請我吃頓飯。
她問我寫完那片文章有什麼感想,我說好他.媽爽,老張我終於逃離了媽媽雨夜我發燒和爸爸鼓勵我爬山的俗套故事了。
他問我覺得自己寫的怎麼樣,我說我不知道,我只是寫了我想寫而已。
他說優秀有好多好多標準,但令人矚目的總是獨一無二的。
最可悲的是,很多人看不透他們獨一無二的本質,他們爭相的去模仿的獨一無二的表像。他們瘋了似的學它的結構、它的詞藻和它的故事,使其成為了下一個媽媽雨夜和爸爸爬山了。
他們舍棄了最本真,最本我的一項東西。
他說,重的不是不是寫得像誰,而是寫得像自己。寫自己想寫的,做自己想做的沒什麼不好。
他請我吃的是牛肉麵,很燙很燙,霧氣一蒸騰蓋住了我的眼鏡,我沒看清她的神色,因為他也戴眼鏡。
臨了要走,他送我去了車站,送我了一隻他用了很久的鋼筆,他把它別在我的領口。
“重複的故事,重複的模式,毫無生氣,明明都還是正年少的年紀……”老張點了根煙,那天颳了挺大的風,火機咔咔了兩聲才亮起了火星。我問他需要要我回避一下麼,他笑罵道:“兔崽子你吐髒字的時候好像也沒把我當老師啊。”
他嘆了口氣,他總是這樣,開口前要積攢幾秒的沉默,好像把每一句話都從腦子裡翻來覆去咀嚼過了才願意吐出來:“你這孩子有分寸我知道。”而後他又頓了頓,自嘲道:“我本來也不是很想當老師的,我這算是行則將至後走投無路了。”
那晚的公車直到她煙滅了也還沒到,她說:“還是年輕啊,才十五歲,剛到青春的年紀。”
“我有時候覺得你還蠻像我的,但你不要學我。”風帶走了環繞著他的最後一口煙。
“你指抽煙嗎?”我低頭問他。
“我指所有,我的字也不好看。”他笑道,他正把煙蒂掐滅,順手丟進了旁邊的垃圾桶,最後拍了拍我的肩,回學校去了。
老張,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在車站懷古傷今,眼神隨著遠處的車燈明明滅滅,煙霧繚繞的模樣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憂鬱青春文學氣息。我想這不怪他,畢竟沒有人的青春站在煙霧裡還能看清東西。
我寫了很多很多,初三的最後一學期,每天下午會考一門的考試,以作練習。像是為中考熱身,也像是為這最後的沖刺畫上規律的節奏線。週五是語文考試的日子,我那天總會格外輕松,彷彿在一片數學與英語的壓迫感中找到了一個透氣的視窗。
中考那年我考得還算挺好的,畢竟那年申城的作文以及閱讀題目簡直是被萬人痛斥。我對答案時,發現我的閱讀題其實不太理想,但出來的總分實打實的不低,大概純是作文拉的分。
老張說,如果是往年歷屆,如果真的按照我前面閱讀做得跟狗屎一樣的成績,我推算的作文分數可能會評上當年的範文。
但很可悲的是,之前往年歷屆的範文一旦放榜,就會被很多人去爭先恐後的模仿,導致有一屆的範文是抄襲了前幾年的事件出現,至此之後,就再沒放過了。
不敢出錯,不敢破格,連夢想都開始長得一樣。
煙霧是越靠近越看不清。你以為掌心攥著的輪廓,但攤開手,只有水珠模糊了指紋。也難怪,那晚上我最印象深刻的是牛肉麵升騰出的熱霧,還有那支點燃的煙了。
畢竟沒有人的青春,能站在煙霧裡看清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