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初現
梅雨季節的潮濕滲入了孤兒院的每一個角落。許謹玉蹲在洗衣房的水泥地上，用力搓洗著堆積如山的床單。他的手指已經泡得發白，掌心的水泡破了又起。十二歲的身體尚未長開，卻已經承擔起成年人的勞作。
”哥。”
許謹玉抬頭，看見許翊站在門口，手裡攥著什麼東西。九歲的男孩比同齡人瘦小，寬大的院服掛在身上像套了個麻袋。但那雙眼睛——許謹玉總是無法直視弟弟的眼睛，太亮，太專注，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他一個焦點。
”怎麼沒去上課？”許謹玉甩了甩手上的泡沫。
許翊快步走過來，獻寶似的攤開手掌：”給你。”
那是一塊水果糖，包裝紙已經揉得皺巴巴，黏糊糊的糖體有些化了。許謹玉皺眉：”哪來的？”
”張老師給的。”許翊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留著沒吃。”
許謹玉的胃部抽搐了一下。他知道張老師是什麼人——那個總是”特別關照”漂亮男孩的中年男人。上個月有個孩子被領養後又被退了回來，手腕上有捆綁的痕跡。
”以後不準單獨去找張老師。”許謹玉聲音發冷，把糖扔進了髒水桶。
許翊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為什麼？我只是想——”
”我說了不準就是不準！”許謹玉猛地站起來，洗衣盆被踢翻，肥皂水漫了一地。他看見弟弟瑟縮了一下，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想要什麼？你以為一塊糖值得你——”
他的話戛然而止。許翊的袖子滑落，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掐痕，新舊交錯。有些已經結痂，有些還泛著新鮮的青紫。
”這是怎麼回事？”許謹玉抓住弟弟的手腕，聲音發抖。
許翊試圖抽回手：”沒什麼，我自己弄的。”
”胡說！”
”真的！”許翊突然激動起來，”只有我受傷的時候，哥才會這樣看著我！”
洗衣房陷入死寂。許謹玉感到一陣眩暈，弟弟的話像一把鈍刀，一點點剖開他努力維持的平靜表象。四年了，他們在這個地方生活了四年。每一天，他都在計算著如何帶著弟弟逃出去，回到那個有老宅鑰匙就能開啟的家。但現實是，他們甚至走不出孤兒院的大門。
”小翊...”許謹玉蹲下身，與弟弟平視，”看著我。”
許翊的睫毛顫了顫，慢慢抬起眼睛。那雙眼睛裡盛著太多東西——依戀、委屈、還有某種讓許謹玉心驚的執念。
”聽著，我不需要你傷害自己來引起我的注意。”許謹玉盡量放柔聲音，”我會一直看著你，不是因為傷口，而是因為你是我的弟弟。”
許翊歪著頭，像是在思考這句話的含義。然後他做了一個讓許謹玉渾身僵硬的舉動——他湊上來，輕輕舔了舔哥哥嘴角的傷口，那是昨天許謹玉為了護著他與護工打架留下的。
”可是哥的血...好甜。”許翊的聲音帶著天真的殘忍，”我想讓哥也嘗嘗我的。”
許謹玉猛地推開弟弟，後背撞上濕漉漉的牆壁。九歲的孩子不該有這樣的眼神，不該說這樣的話。他突然意識到，孤兒院扭曲的不只是那些成年人，還有他們這些在黑暗中生長的孩子。
”以後不許這樣。”許謹玉努力保持鎮定，”這是不對的，小翊。兄弟之間...不該這樣。”
許翊的表情變得困惑而受傷：”那該怎麼樣？爸爸媽媽也會接吻啊。”
”那不一樣！”許謹玉聲音拔高，又迅速壓低，”他們是夫妻，我們...我們是兄弟。”
”可我只喜歡哥。”許翊固執地說，伸手去勾許謹玉的小指，”比喜歡爸爸媽媽還要喜歡。”
洗衣房的門突然被推開，護工王嬸的胖臉出現在門口：”兩個小雜種躲在這偷懶？”她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掃視，”又在搞什麼惡心的勾當？”
許謹玉下意識把弟弟護在身後：”我們在洗床單。”
”洗床單需要靠那麼近？”王嬸嗤笑一聲，突然伸手揪住許翊的耳朵，”小變態，張老師找你呢。”
許翊疼得臉色發白，卻沒有哭出聲。許謹玉看著弟弟被拖走的背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天晚上，他在宿舍的公共浴室裡找到了蜷縮在角落的許翊。男孩的衣服被撕破了一塊，嘴角有血痕，但眼睛亮得嚇人。
”我咬他了。”許翊咧嘴笑了，露出帶血的牙齒，”他說再也不敢碰我了。”
許謹玉用冷水打濕毛巾，輕輕擦拭弟弟的臉。他的動作很輕，但內心有什麼東西正在崩塌。當許翊靠過來，把臉貼在他胸口時，他沒有推開。
”哥，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對嗎？”許翊的聲音悶悶的。
許謹玉沒有回答。窗外，雨還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