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作回想,才發覺朱伊伊炸毛的模樣,與面前的朱女士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他彎了彎唇角。
下午的菜市場都是別人挑剩下的,朱女士只要了幾斤排骨和平價牛肉,她拿什麼,賀紳緊隨其後拎什麼,兩人時不時就著菜品聊幾句。朱女士也是個人精,她就是故意藉著買菜的工夫,考察考察這位未來準女婿,她雖然文化不高,細節見人品這道理還是懂的。
一個小時過去,對賀紳甚是滿意。
買完菜,又去西街購置幾件孕期內衣,賀紳驅車回城南小區,車停在老地方。
兩人進巷子口,路上撞見一個小丫頭,朱女士忽然停了停,一指:“伊伊學煮飯的時候也就這麼點大。”
賀紳循著方向望了過去。
是個不到他大腿高的小丫頭,齊耳根的直順短發,蹲在石墩旁幫她母親摘菜。
他聽朱女士說,許久以前,朱伊伊外公外婆還沒去世,一家人都在宣州農村老家住。每當夏秋“雙搶”之際最忙碌,日出而作日落卻不能息,忙到晚上九十點才回家。那時候的朱伊伊幾歲大,但特別懂事,小小年紀就自己學著做家務,自己還是個小蘿蔔頭就去地裡拔菜,勁兒沒菜大,菜沒拔出來自己先摔了個屁股蹲兒。
當時還沒到零零年,農村家家戶戶都是用灶臺生火煮飯。
朱伊伊小小的個頭還沒鍋臺高,就踩著個小馬紮,小手抄著鍋鏟做菜,忙活了一個多鐘頭也只炒出一鍋糊糊白菜,飯也夾生,吃起來像石頭子。
朱女士和外公外婆從田裡勞作回來,剛進家門,就看見小姑娘坐在地上哭,眼淚珠子像下雨,臉也蹭到火灰髒兮兮的。家裡人著急地問怎麼了,朱伊伊以為自己闖了禍,不知所措地指著糊糊菜和生米飯,說自己搞壞晚飯,浪費糧食。可那晚一家人都特高興,外公外婆一個勁地誇朱伊伊是個做菜小能手,朱女士什麼也沒說,只是晚上睡覺的時候把小姑娘緊緊摟在懷裡,喊她乖寶。
後來再長大些,朱伊伊在外面受了委屈也是打碎牙齒往肚子裡咽,報喜不報憂。
講到這,朱女士倏地停了話頭,背過身抹掉眼淚水:“我這個人最喜歡錢,房子車子黃金越值錢的我越喜歡,你是個有錢人,我家伊伊嫁給你吃穿不愁,沒走我年輕時候的老路,這點我放心。”
“不過男人都是些有錢就變壞的貨色,”朱女士罵起人來不嘴軟,哪裡最戳心窩子她就往哪裡捅,“賀紳,我把醜話說在前頭,如果你以後要是敢欺負我家伊伊,我肯定會找你算賬!你有錢,我有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轉瞬,又壓低聲音:“對我家伊伊好點。”
男人西裝筆挺,五官清雋,語速極慢:“不會有那一天。”
“我保證。”
此刻二樓陽臺,朱伊伊懶洋洋地兩手托腮,無聊地看著樓下朱女士和賀紳聊天,她聽不見,只能瞎猜兩人說的話題主角是自己,拍了拍肚皮:“寶,你爸跟你姥好像統一戰線了。”
裡面的小家夥頂了頂。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眨眨眼,忽然升起一點惡趣味,“跟我站一邊,還是跟他們站一邊?”
默了默,不動了。
朱伊伊嘶一聲,不樂意了,重重地戳了戳孕肚:“你媽問你話呢,這樣吧,你要是站我這邊,你就動一下,你要是站他們那邊,就動兩下,怎麼樣?”
漫長的幾分鐘過去,毫無動靜,小家夥是徹底不動了。
朱伊伊嘆息一聲,覺得自己真是無聊到爆才會玩這種幼稚遊戲時,肚皮輕輕地鼓了一下。
她驚喜地亮了亮眸,管它是不是巧合,滿意地笑了:“乖寶貝。”
話音將落,家裡的鐵門被人從外面拉開。
朱女士滿臉喜滋滋的,在玄關換鞋,說今天低價撿漏了排骨和牛肉,省一大筆買菜錢。
賀紳後一步進屋,左手拎著菜籃,右手拎著購物袋,朱伊伊走過去,扒開一看,是幾件柔軟純棉材質的孕婦內衣,她隨口問:“大一碼嗎?”
沒回應。
她奇怪地抬眸,正欲複述一遍問題,卻無端撞入男人深晦的眼中。
黯淡一晃而過。
朱伊伊一怔,還未反應過來,賀紳已經恢複平時的疏淡臉色,彷彿剛才那瞬只是她晃眼。他解下外套搭在沙發邊,將購物袋立正地放在茶幾上,回她:“大兩碼,問過店員,說你孕晚期也能穿。”
她慢半拍地“哦”了聲。
這會已是下午四點半,沒過多久就到了晚飯點,朱女士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在廚房剁完肉,抄起筲箕去陽臺水池清洗蔬菜。
沒洗兩下,旁邊磨磨蹭蹭地挪過來一個身影。
“媽,我幫你洗。”
朱女士斜過去一眼:“洗什麼洗,去客廳坐著陪賀紳,人家是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