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聞薰深吸一口氣,安神香就擺在她邊上,她卻覺得無端煩躁,不知又過了多久,她換了個姿勢靠在軟榻上,裝作不經意地問:“付清衣還在跪著?”
李富向外看了一眼,道:“是,將軍跪了兩個時辰了。”
他是算準了她會不捨得他跪麼?可笑至極。一股無名之火躥上她心頭,宋聞薰面沉似水,對樂師們道:“退下。”
樂師們魚貫而出,目不斜視地經過付清衣,付清衣用盡最後的一點力氣攥住一個樂師的袍角,費力地問:“陛下可願見我?”
樂師從他手裡驚恐地扯回袍角,避之不及地後退了幾步,彷彿他是什麼沾了就死的毒藥,一聲不吭地匆匆離開了。
從樂師的態度就能看出來現在殿中皇帝的態度,付清衣臉上空白了一瞬,轉頭去看殿中,卻發現殿中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殿門口,負手而立,無聲地俯視他。
他們的目光撞在一起,宋聞薰目光一顫,她掃視過他身上的雪,沒有出聲。
付清衣看清了他的君王眼中的冷厲,看清了他的愛人神情中的壓抑,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
“求陛下放過玄煞一營的將士們,放過李軒德的妻兒老小,重懲王之寰。”
他跪在地上重重叩首,麻木地把這句話說出來,久久沒有得到回應。
在他說出這句話後,宋聞薰彷彿一瞬間喪失了對他的興趣,最後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戀地轉身進殿。
殿門關上前,她淡淡地道:
“看在付將軍往日的功勞上,朕饒李軒德一家老小不死,貶為奴籍,流放千裡。”
付清衣知道這是她願意做的最大程度的寬宥,但他不肯就此停下,他膝行幾步上前,聲音幹啞得不成樣子,卻依然努力地求她:“陛下,玄煞一營的其餘將士們……”
宋聞薰忍無可忍地停下步子,聲音森冷:“付清衣。”
“在今日之前,我以為我與你是同路人。”
付清衣瞳孔驟縮,猝然怔在原處,這句話落地,他渾身的血都被凍住,又在下一秒被滔天的怒火燒得沸騰起來。
“什麼樣的人才是陛下的同路人?”他咬著牙,輕輕地問出這句話。
周圍的宮人不知何時已經退下,這裡再次只剩下他們二人,她高高在上,一塵不染,而他跪在風雪裡,傷痕累累,狼狽不堪。
付清衣再也剋制不住自己的嗓音,他嘶啞地質問她:“王之寰?還是柳芳歌?亦或者你豢養的那些鷹犬走狗?他們與你才是同路人,對嗎?!”
宋聞薰猛然扭頭,眼底一片暗紅:“你瘋了!李軒德犯的是謀逆大罪!朕登基以來的第一場謀逆,若不重治如何壓制住那些蠢蠢欲動的勢力?!付清衣,你的奏摺裡把朕與殷紂之流並列,龍椅上若換個皇帝,你以為自己能好端端跪在這裡!?朕能容你放肆已經是法外開恩!”
付清衣掙紮著站起身,因為跪得太久,腿腳已經凍僵了,剛直起來就又跪倒下去,宋聞薰下意識往前走了幾步,又硬生生壓制住了自己的沖動,她最終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靜靜地看著他一遍遍站起,跌倒,站起,再跌倒。
“我的確不配做陛下的同路人。”付清衣望了她良久,慘然一笑,“也許我錯了,陛下想要的,是俯首帖耳的臣子,而非……愛人。”
最後兩個字他抵在舌尖良久,說得很輕,很珍重,可剛出口就被雪蓋住,模糊不清,所以她沒有聽清這句話,也沒有詢問,只是自上而下注視著他,她收了慣常戴在臉上的微笑,臉上的神情冷靜到近乎繃緊,顯得他愈發狼狽,他用手抓著須彌座上的柱子穩住了身子,讓自己彎曲的脊背挺直,不至於在她面前太可笑。
宋聞薰看著他這幅樣子,咬緊了牙關:“付將軍,你說過會永遠忠於我。”
付清衣仰頭看了她半晌,慘然一笑,叩首:“……是,臣會忠於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