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在自己身邊蹦來跳去。真那樣多好,那樣他就是個無心的人,無心就不會痛,也不會苦,麻麻木木,不悲不喜。
古玄武回到南嘉大學後,依然在考古系任職。他一開始考上南嘉大學的研究生就是白矖的學生。後來研究生畢業,一邊繼續考博一邊做了賓教授的助教。後來他和白矖分手,辭職,北上。一年後回來,賓教授依然要他。
賓教授要他,但是白矖不要他。
考古系並不大,可是人人要麼埋首紙堆,要麼就去荒山野地吹風吃沙,平時想同事聚個餐都不容易,更別提會出現電視劇套路那樣的一天偶遇八百回的情節。
古玄武再回到南嘉任職有大半年,這大半年,白矖都在外地帶學生,白矖手上剛剛結束一個修復古寺塔的工作,回來放下行李,就去了申城參加婚禮。
這一切,都是古玄武聽同事說的。
同事說,是明佳的妹妹,你也認得。
古玄武是下班後聽到的這一切,他當時低頭在玩自己手指上的一根倒刺,怎麼弄也弄不下來,他漸漸失去了耐心,一狠心撕了下去,倒刺帶下一大塊好肉,他的手頓時鮮血直流。他默不作聲用手心抹去,剛剛抹去一片,血立刻又漫出來,他一個晚上都在用紙巾捂著。等到回去宿舍洗手,那兩張紙巾已經被血染透了。
紙巾連帶血粘粘在皮肉上,有一些很不容易和肉分開。古玄武接了一盆溫水,把手泡在溫水裡,看那清水染上血跡,潤溼紙屑,慢慢的沉浮在水裡。隨著紙屑掉落,原本已經停止流血的傷口又漫出血來,白色的洗漱池中,染成了淡淡的粉紅。
可是他不覺得疼。
一點也不疼。
古玄武拿起那個檔案袋,去了白矖的辦公室。她的辦公室在另外一棟樓,距離不遠,騎個共享單車不到十分鐘。可是倒黴就倒黴在唯一的那條路沒法騎車:不知道當初設計那個藝術樓的時候設計者是不是忽然被雷劈中冒出了什麼靈感。做曲徑通幽處的模樣鋪了一條鵝卵石的路。還種了桃花載了綠竹。給那藝術樓用青磚磊蓋。取名,武陵樓。
多好,當初有人說,當年武陵人誤入桃花源,之後去而復返卻再不見。如今,只要心有所願,便可一次次步入武陵源。
真是圓了武陵人一個夢。
武陵人的夢,和動感單車無緣。
曾經有學生偷懶騎車一趟下去,半路推車前行:男人的痛,無法言說。要入桃花源,得誠心步行。
走路要多花一倍時間。難怪同事不肯走。
這武陵樓原本是音樂樓,搬遷的時候發現問題,路太窄,鋼琴豎琴等等大型樂器根本無法透過。於是撥給了考古系。
原本音樂系和中文系為了這個桃花源爭的頭破血流,兩家系主任都要吵翻天。結果最後拜拜令賓院長做了漁翁。
更為好笑的是,那天決定把武陵樓歸考古系的那天,賓院長並不在學校。去了海外拍賣會。
在海外的賓院長接到通知,氣定神閒拍下了看中的琺琅花瓶和二十四唐宮美人圖。再通知了全系搬家。只留給拍賣會一個挺拔的背影。
時候古玄武說,這叫事了拂衣去,也留功與名。
俠之大者,要樓也要錢。
古玄武拿著檔案袋,一步一步走在鵝卵石的路面上。南嘉昨天並沒有下雨,但是這條路上永遠都是溼漉漉的,好在學校的清潔工作很到位,鵝卵石並不滑。學校最出名的考古系,最貴重的除了珍貴的古籍孤本,就是那些界內大佬,一個一個履歷拿出來,在網頁上必須狂刷滑鼠滾軸,活的招生廣告牌。一個一個如極品花瓶一般珍貴,摔不得絆不得,恨不得紅毯鋪地,撒花恭迎。
正值入夏,古玄武穿的涼快,鞋子也是薄底,他不小心踩到一顆突起的鵝卵石,正中腳心,那股麻勁順著腳心直竄頭頂,簡直透心飛揚。
古玄武疼的齜牙咧嘴,形象很不好,他時隔半年,以這樣的形象在夾道上和下樓等檔案的白矖撞了個正著。
古玄武一愣,忘了立刻收拾表情,依然齜牙對她。
白矖樂了:“這是唱的哪一齣?”
古玄武一愣。和昨夜夢境契合的這句話令他一時恍惚。劇痛並沒有令他神智清醒,甚至更加混沌。他愣愣看她,看她如夢中一樣的笑臉,說著夢中一樣的話。那麼是不是就可以代表,稍後,他可以如夢中一樣,對她撒嬌,對她示好,將她如夢中那樣,緊緊抱在懷裡,死也不鬆手?
白矖見他心不在焉,知道他必然又開始發愣。她著急要東西,眼睛也只看到他手上的檔案袋,說:“這是要給我的?”
她連問兩遍才讓古玄武回神。
“啊,啊對。給你的。”
白矖結果,迫不及待開啟看結果。大概結果滿意,她明顯鬆了一口氣。臉色也回緩了不少。
古玄武好奇:“那是什麼?”
白矖說:“批文。同意開陵墓了。”
古玄武說:“你就是為了這個提前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