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側放著盞見底的藥碗,是姜滿才用完的湯藥。
洛璟的目光在那隻瓷碗上停留一息,很快掀起眼皮,
看向坐在茶案前的姜滿。
他端詳著她,竟下意識屏住呼吸,眉頭也蹙緊了。
他曾見過初來燕京時的姜滿,而如今再見,她竟還如過去那般……甚至與當年一般無二。
即便案上只一盞燭火,即便她一身素淡衣袍,發上不簪金玉,即便她坐在那裡,單薄清瘦,形孤影隻。
可撲簌的燈影裡,她只坐在那裡,便叫人不得不為之側目。
而他看向她,只一眼,好似再多看去,就會被那樣明亮的光灼傷。
他討厭這樣的刺眼的光。
會令他想起幼時,他躲在晦暗的角落裡,看著那個擁有萬千寵愛的而不自知的人,看著那個,明明不是父親的親生子,卻能得到他全部疼惜的孩子。
他厭憎他,厭憎洛長安所施捨的,虛偽的好意,卻在不知不覺中模仿著他的言行,而當他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他開始憎惡自己,也開始……恨他。
至於姜滿……他早就察覺到她與洛長安性子相像,卻天真,是個好利用的人。
可就是這樣的她,好似對任何人都能抱有不設防的善意……除了對他。
是了,從最開始,從他們相遇之時,姜滿就在防備著他。
洛璟想不通這一點,直至如今。
他是何時與姜滿交惡……難道僅僅因為有與洛長安的婚約在身,她就要義無反顧地站在他那一邊,與自己為敵麼?
憑什麼,這種種,難道只憑一句世事不公麼?
他不甘心,也不認。
屋內安靜,寒氣隨著洛璟的走入在房中蔓延,姜滿在侵至身前的冷意中抬首,安靜地朝他笑:“殿下來西清園賞雪?”
她笑得無害,洛璟迎上她的目光,微有閃躲。
不過他很快回神,彎身,在她的對面坐下來:“今日得閑,來瞧瞧皇嫂,在宮中這些時日,皇嫂可還好?一切可還習慣?”
他的嗓音如舊溫和,一雙和順的眉眼輕易便能引人卸下防備,姜滿卻知,那張麵皮下藏著的,是一副再狠戾絕情不過的心腸。
姜滿仍面含笑意,道:“多謝殿下掛心,皇宮自然是好的……世間哪兒還有第二個比皇宮好的住處?”
洛璟沒想到她會這樣說,注視著她,許久,從旁沏了杯茶遞給她:“說來我還沒問過皇嫂,這次怎會一個人回燕京?”
姜滿接過茶盞,心下盤算,不動聲色道:“我聽說了燕京的訊息,太後染疾,還有,你與皇上之間……”
她的話語慢下來,愈發意味深長,洛璟眉目微凜,沒有順著她的話說,而是繼續猜測著,問道:“我聽聞,你到南安後與我皇兄不算和睦,怎麼,我皇兄他待你不好?”
姜滿微垂眼睫,望著茶盞裡晃動的燭火,默了一會。
洛璟這樣說,是在試探她麼?
他沒有讓她繼續說下去,而是自說自話,與她相互試探,是不是說明,他已查不到更多關於她與洛長安的事?
明正司這幾日並無行動,想必是洛璟一連多日查不到什麼,更探不輕她的虛實,今日才會獨自來找她。
少頃,姜滿抬眼,也沒有應洛璟的話。
“其實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沒必要用相互試探來浪費時間。”她同樣注視著他,道,“洛璟,與我做個交易怎麼樣?”
她先一步顯出不耐,倒叫洛璟有些意外,對自己的猜測生出幾分肯定來。
只是……不知怎地,洛璟聽著她的話,卻總覺得,他好似見過這般模樣的姜滿。
也是在這一方案桌上。
那時的她也如眼下這般,神色柔和,語氣平靜。
與他說著,交易。
可他極少來西清園,姜滿在燕京時亦少入宮,西清園如此偏僻,她不該踏足過此地。
或許只是……某一場離奇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