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異夢,情越時空
京城的春天是揉碎的胭脂,胭脂河水漫過青石板階,垂柳將鵝黃嫩芽浸在波光裡,逗得錦鯉躍出水面啄碎一河星子。林桐扶著遊廊朱漆欄杆,看養魚小廝撒下魚食,新放的魚苗便聚成金紅的雲,忽聽得身後玉佩輕響—是水溶腰間那枚羊脂玉麒麟,相撞時發出清越聲響,像冬夜踩雪的碎玉聲。
“在想什麼?”水溶的聲音混著松煙墨香漫過來,玄色箭袖擦過她鬢角,驚起幾縷被春風撩亂的發絲。他抬手替她將碎發別到耳後,指腹蹭過耳垂時帶著暖意,讓她耳尖發燙,下意識往後躲了躲,卻直直撞進他盛滿笑意的眼睛裡。那雙眼睛盛著暮色,像大觀園藕香榭的深潭,潭底沉著滿池的星光。
水溶的皂靴碾過青石路上新落的海棠花瓣,暮色掠過他束發的墨玉簪,簪頭雕琢的螭龍吞珠泛著幽幽冷光,將青絲挽成利落的發髻,幾縷碎發被晚風撩起,在玄色箭袖滾著金線的肩頭輕顫。他望向林桐時,那雙含情目比廊下新掛的宮燈還要明亮:“還記得初次見你,在賈府的宴會麼?你一襲紫衣立在花樹下,風掠過你發間的白海棠,我當時便覺得,是哪位仙子偷下了凡塵。
林桐指尖絞著袖口並蒂蓮,耳尖泛起胭脂色。她輕咬下唇嗔怪道:“王爺總愛拿舊事打趣人。”話雖如此,卻想起那日自己攥著繡帕躲在廊柱後,見他掀簾下車,月白錦袍衣袂飄飄,清朗俊逸的模樣,像從畫裡走出來的人。她初見他,心跳便漏了半拍。
風卷著廊下銅鈴叮咚作響,驚飛了簷角白鴿。林桐望著那道白色掠影,思緒忽然飄回初入賈府的那個晚上。她記得自己在現代的最後一刻,當時正在寢室讀《紅樓夢》,許是看得時間久了,突然一陣眩暈。再睜眼便已躺在碧紗櫥的那張雕花榻上,鼻尖縈繞著黴味與藥香。紗帳外傳來婆子們的嘀咕:“林姑娘這回怕是要交代了。”她攥著被角坐起,銅鏡裡映出一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兩頰卻燒著不正常的潮紅,足足有半個時辰,才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實。
後來去請安時,她清楚的記得王夫人坐在暖閣裡撥著佛珠,目光從她蒼白的臉上掃過,刺得她渾身發緊。當時自己這幅病弱的皮囊下,藏著的是二十二歲現代人的靈魂—這份打量裡包含:寄人籬下、病體、無依無靠。她攥緊拳頭,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既落進這副身子,總得活成自己的模樣—既來之,則安之。
她翻遍醫書,調理身體,改善膳食和居住環境;從在詩社用白話文驚倒眾人,到協助王熙鳳管理賬房。每次強撐病體的周旋,都在記憶裡泛著酸澀。直到那個夜晚在宴會上撞進一雙盛滿星河的眸子。
“水溶,有件事,我憋在心裡許久了。”林桐忽然停住腳步,腳下繡鞋碾碎了飄落的花瓣。
“嗯?”水溶腰間玉佩輕響,松開攬著她的手臂,卻把她冰涼的手整個包在掌心。暮色沉沉,漫過他束發的墨玉簪,映得那雙眼睛越發的溫柔。
“其實我...”她深吸一口氣,聞著他身上的松煙墨香,忽然覺得那些憋了許久的話,竟像春日河冰般,在他掌心的溫度裡漸漸化了,“我並非這世間原本的林黛玉。我來自另一個時空,在那裡,我叫林桐。只因一場意外,我穿越到了這裡,附身於黛玉身上。剛來時,我滿心迷茫,不知該如何是好,但又不想辜負這重生的機會,便想著努力改變一切。”
水溶攥著她的手僵在半空。暮色裡,他的目光直直的落在眼前的人兒身上。良久,他喉結滾動了兩下,眼底的驚訝已化作溫柔的笑意。
“難怪你總有那些特別的想法。原來我的林姑娘,早在另一個時空,等著與我相遇了。如今想來,你的那些新奇想法,與眾不同的見識,定是與你那獨特的經歷有關。”說著,他用食指輕輕勾住她垂落的一縷發絲,別到耳後,指尖的溫度彷彿帶著灼人的熱度。
林桐望著他,眼眶漸漸泛紅,睫毛上綴著細碎的水光:“剛到賈府時,面對複雜的人際關系,還有那森嚴的規矩,我時常感到力不從心,壓得我喘不過氣。但每當我想到你,想到我們或許會有未來,便又有了堅持下去的勇氣。”她不自覺地將頭往他懷裡蹭了蹭。
水溶低頭,下巴輕輕蹭著她的發頂,雙臂緩緩收緊,將她牢牢圈在懷中:“都過去了。你看,桃花庵的桃花又要開了,咱們還有一雙可愛的兒女,還有你,這便足夠了。”他聲音輕柔,帶著繾綣的笑意,“往後的日子,春賞百花冬觀雪,我定會一直陪伴在你身邊。”
正說話間,忽聽得園子裡傳來孩童笑嚷。抬眼望去,阿硯握著木劍追著阿喬跑,桃紅襦裙的小丫頭攥著把野花邊躲邊笑,發間銀鈴隨著步子叮鈴作響。阿硯跑得急了,藏青袍角掀起半弧,活像只振翅的小雀兒,逗得廊下丫鬟們直捂嘴笑。
“阿硯、阿喬!慢些跑!當心摔著!”水溶笑著揚聲。倆孩子聽見水溶的聲音,立刻剎住腳,手拉著手顛顛兒跑過來。阿硯先到一步,小身板挺得直直的,規規矩矩作了個揖,腰間的玉墜子跟著晃了晃:“父王,母妃,我們在玩捉蝴蝶呢!”阿喬則湊到林桐身邊,仰著小臉,發間的芍藥蹭到林桐手背,帶著股淡淡甜香:“母妃你聞,這花可香啦!”
林桐彎下腰,伸手替阿喬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絲,指尖觸到她汗津津的鬢角:“阿喬今日跟先生學了什麼呀?”阿喬眼睛一亮,從袖兜裡掏出張紙,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跡:“先生教了《靜夜思》,我還試著寫了幾個字呢!”說著,她用小手指著紙上的字,奶聲奶氣地念起來,唸到“明月光”時,眼睛還往天上看了看,彷彿真有輪月亮懸在春日的晴空裡。
一旁的阿硯早就按捺不住,晃了晃手裡的木劍:“母妃,我今天跟師傅學了新招式!”他退後兩步,擺出架勢,木劍在手裡劃出個圓弧—雖說是小孩子的動作,卻也有模有樣,眉梢揚起的神情,像極了水溶平日裡舞劍的模樣。林桐看著,忍不住笑起來,阿喬也拍著手喊:“哥哥好厲害!像大將軍!”
待孩子們追著蝴蝶跑開,林桐和水溶在涼亭裡坐下。丫鬟奉上香茗。林桐抿了口,溫熱的茶水混著茉莉香,順著喉嚨滑下去。水溶望了眼遠處的孩子,忽然說:“你瞧阿硯那架勢,倒真有幾分我當年的影子。”林桐望著阿硯追著蝴蝶跑時揚起的衣擺,想起在竹林裡舞劍的模樣,嘴角不由得彎起來:“可不是?連那股子認真勁兒都像。”
阿喬忽然捧著一把野花跑過來,花瓣上還沾著露水:“母妃,給你!”林桐接過花束,聞著清甜的花香,看著阿喬鼻尖上的汗珠,又看看阿硯正蹲在地上專注地觀察螞蟻搬家,忽然覺得心裡滿滿的,像春日裡漲起來的溪水,軟軟地漫過堤岸。水溶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花瓣,兩人相視而笑,涼亭外的風輕輕吹過,帶著青草和花香,遠處傳來孩子們的笑鬧聲,像一串散落在玉盤裡的珍珠。
“王爺,你說,若我沒有穿越過來,咱們還會有這般緣分嗎?”林桐突然好奇地問。
水溶思索片刻:“玉兒,即便沒有這穿越之事,我們也定會相遇。你我本就心意相通,冥冥之中,自有命運的紅線將我們相連。”
一日,林桐蹲在書箱前整理舊物,指尖忽然觸到一本硬殼書,抽出來時,褪色的《紅樓夢》封面落入眼底,燙金字在日光下泛著舊時光的鈍光。她心頭一顫,指尖撫過熟悉的紋路,彷彿又將她帶回到了那個穿越的夜晚,一切的故事,從那裡開始。
“王爺,你瞧這是什麼?”她拿著書轉身,水溶正倚著窗臺看《太平廣記》,墨綠長衫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半舊的玉佩—正是她親手所編的穗子。他抬眼目光落在那本書上,指尖輕輕摩挲過“紅樓夢”三字:“這便是你說的,另一個世界的物件?”
林桐點頭,忽然有些怔忡。書頁間夾著的枯葉簌簌掉落,居然是去年秋天和阿喬一起撿的梧桐葉,何時被夾在了這裡。她彎腰拾起,忽然輕笑出聲:“那時總以為書裡的故事是鏡中月,哪知道自己竟成了畫中人。”水溶合上書卷,走過來替她拂開垂落的發絲,指腹蹭過她耳尖時帶著溫熱:“若真有命運,大約是你翻書時抖落的墨香,飄進了我的世界。”
她抬頭看他,目光落在他眉峰那道淺疤上—那是去年替她擋刺客時留的。指尖不自覺撫過那道痕跡,忽覺眼眶發酸:“若沒穿越過來,你或許會娶個門當戶對的貴女,舉案齊眉過一生。”水溶忽然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可我偏要這命中註定的變數。你瞧,這書上寫著 &09;,可你指尖的溫度,比什麼都真。”
水溶將她輕輕擁進懷裡,聞著她發間的茉莉香。窗外傳來阿喬的笑嚷聲,果然是阿硯又搶了她的蝴蝶風箏。他忽然低笑出聲,下巴蹭過她發不定我正在某個茶樓聽人說書,講‘林姑娘夜探藏書閣,誤觸狐仙契約’呢。”林桐抬頭看他眼中的笑意,忽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那狐仙定要化作溫潤公子,捧本《太平廣記》裝斯文,實則總偷瞧姑娘的現代小說。”
“現代小說又是何物?”水溶挑眉,指尖捲起她一縷發絲繞圈。她笑著搖頭,將書輕輕放回書架,陽光穿過紗幔,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織出金線。阿喬的風箏忽然掠過窗前,那隻彩繪蝴蝶搖搖晃晃飛向藍天,,尾部飄帶卷著片杏花瓣像極了他們跨越時空的相遇—偶然又必然,帶著破紙而出的勇氣。
“其實啊...”林桐靠在他肩頭,聽著遠處孩子們的喧鬧,忽然覺得掌心的溫度比任何文字都更鮮活,“命運紅線什麼的太酸了。不如說是我在舊書裡種了顆種子,它偏偏在你心裡發了芽。”水溶低頭看她,發現她睫毛上沾著一點陽光,像星子落進了眼底。他忽然俯身,在她額角落下一吻,窗外的杏花瓣正巧飄進書案上的茶盞,漾起一圈圈溫柔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