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囿困局,勇智破局
林桐倚在瀟湘館的窗前,望著廊下竹葉上滾動的雨珠,忽覺這搖曳的綠意都成了束縛。手中的團扇無意識地敲打著窗臺,發出細碎聲響。在賈府的日子,雖說錦衣玉食卻也藏著無形的枷鎖,每日晨昏定省、妯娌周旋,那些繁瑣禮數像蛛網般纏繞著她這個來自現代的靈魂。私塾與詩社的事務愈發繁重,深夜挑燈整理書卷時,她總會望著窗外的月色,渴望有一方真正屬於自己的天地。
聖旨賜婚後,這種渴望愈發強烈。林桐坐在妝臺前,銅鏡裡映出她眼底的疲憊與堅定。她細細開啟檀木匣,取出一沓銀票。這些年私塾盈利、詩社賞錢,竟也積攢出了頗為可觀的數目。她又將購置宅院的想法如實書信相告於林如海。林如海平日裡最是疼愛這個女兒,看著女兒在賈府雖有賈母庇護,卻也難免遭人閑言碎語,深知她的不易。聽聞此事,毫不猶豫地贊助了一筆豐厚的銀錢,全力支援女兒的決定。三日後,一艘商船載著沉甸甸的木箱北上,箱中除了林家幾代積攢的田契,還有父親連夜寫就的京城人脈書信。
京城的暑氣蒸騰,林桐卻顧不上擦拭額角的汗珠。她帶著紫鵑穿梭在衚衕巷陌,繡鞋踏過青石板上的青苔,踏過被烈日曬得發燙的磚瓦。推開第十三家宅院的朱門時,一陣風裹挾著木香撲面而來。斑駁的照壁上爬滿淩霄花,穿過垂花門,眼前豁然開朗:方方正正的四合院中,石榴樹結滿果實,陽光透過枝葉在青磚上灑下銅錢大的光斑。西廂房的窗欞糊著嶄新的高麗紙,透著柔和的光;東跨院的小廚房連著個小菜園,泥土裡還留著前屋主種的蔥苗。
“姑娘,這廂房的花窗雕的是並蒂蓮呢!”紫鵑驚喜的聲音傳來。林桐指尖撫過正房的楠木床柱,觸感溫潤而堅實。這裡沒有大觀園的雕樑畫棟,卻處處透著生活的煙火氣—牆角的蟋蟀罐、廊下的鳥籠鈎,還有井臺上那道被水桶磨出的凹槽,彷彿都在訴說著尋常人家的故事。她忽然想起水溶說過 “願與你粗茶淡飯度餘生”,眼眶不由得發熱,當即解下腕上的玉鐲作定金。
日頭西斜後,林桐獨自站在新宅門前。朱漆剝落的門環上,夕陽投下最後一抹餘暉。遠處傳來貨郎的叫賣聲,混著誰家飄出的飯香,一切都真實得令人心安。她輕輕撫摸著門上斑駁的紋路,彷彿在觸控未來的歲月。這扇門後,將是她接下來的歸宿,是她逃離賈府樊籠的避風港,更是承載著自由與希望的全新開始。晚風拂過發梢,林桐唇角揚起笑意—那些尚未到來的挑戰,那些未知的風雨,此刻都敵不過這方屬於自己的小小天地。
新宅的石榴樹結出第一茬果實,林桐卻無心賞景。她立在私塾狹小的天井裡,看著十幾個孩童擠在三間廂房前,連寫字的案幾都要兩人共用,眉頭越皺越緊。牆角那架閑置的古琴蒙著薄灰,是她從賈府搬來的,本想開設琴藝、騎射、書畫課,讓學堂如大觀園般百花齊放,可眼下連轉身都要避讓堆疊的經卷。
“姑娘,城西的國公府別院正在掛牌。”紫鵑遞來涼茶,見她盯著牆上的課程表出神,那上面用硃砂新添的“騎射”“格物”字樣,在“四書五經”的墨字間格外刺眼。林桐摩挲著紙頁邊緣,想起水溶曾說過 “教育當如春雨,潤澤萬物而不拘一格”,當即放下茶盞:“備車,去瞧瞧。”
國公府別院佔地數十畝,假山池沼、亭臺樓閣一應俱全,東跨院的演武場還能望見遠處的城牆。林桐踩著滿地碎瓷片走進藏書閣,陽光透過漏風的窗欞,在地板上勾勒出碎影。“此處若改作學堂,可容百人。”她指尖劃過斑駁的窗欞,忽然聽見外頭傳來孩童的嬉笑—原來是隔壁院子的少年在練箭,弓弦破空聲驚飛了簷下的麻雀。
怎奈,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三日後的文會上,林桐將畫滿新式課室規劃的圖紙展開時,滿堂的茶盞碰撞聲戛然而止。
“荒唐!女子辦學已是逾矩,竟還要教騎射、算術?這是要毀我朝百年文脈!”年逾花甲的李翰林“啪”地拍案而起,象牙摺扇震得硯臺墨汁飛濺。他袖中滑落的摺扇上,“程朱理學”四個金字被摔得支離破碎。其實眾人皆知,他暗中參股的白鹿書院,向來以八股取士為綱,林桐的新式學堂若成氣候,書院生源必將大減。
還有一些文人自幼便沉浸在八股取士的體系中,思想早已被深深禁錮。他們對林桐這種打破常規、標新立異的教學模式,從心底裡厭惡、痛恨。
一時間,大街小巷、茶樓酒肆,都成了宣洩不滿的戰場。有人在私塾門口張貼告示,指責她“以西洋奇技亂國本”;更有甚者添油加醋,編造出私塾傳授離經叛道之術的謠言。在茶樓靠窗的雅座,一位頭戴瓜皮小帽的老學究扯著嗓子叫嚷“那林姑娘雖是郡主,得聖上贊譽,行事卻如此乖張!騎射、體育皆是粗鄙武夫所為,哪是讀書人的正途?能助學生考取功名嗎?我等寒窗苦讀數十年鑽研四書五經,她卻搞這些歪門邪道,誤人子弟!”周圍書生紛紛點頭,茶樓裡嘈雜聲此起彼伏。
原本打算送孩子來讀書的百姓,聽了這些言論,心中疑慮叢生。他們擔心孩子在這樣的私塾讀書,不僅考不上科舉,還會學壞。私塾裡,孩子們也深受影響。往日活潑的孩童變得沉默寡言,臉上掛著與年齡不符的憂慮。林桐看著心疼不已,她深知,若不採取行動,私塾將陷入絕境。
經過深思熟慮,林桐決定舉辦一場公開課,欲破當下困境,得讓眾人親眼見證新教學模式的成效。注意既定,她立刻召集先生們精心籌備,根據不同年齡段孩童的認知水平與學習特點,將課業進行調整和安排,從啟蒙孩童的識字誦讀,到年長學子的經史論辯,無一遺漏,力求全方位地展現新教學模式在知識傳授、思維啟發、品德培育等諸多方面的顯著優勢。
講學觀摩那日,天光澄明,鎏金般的晨暉傾灑在私塾黛瓦之上。四方家長和文人雅士執卷而來,眉梢眼角皆凝著審視與狐疑。甫一踏入院門,便見蒙學稚子於庭院中嬉笑逐鬧:青衫夫子手持竹箭,正引著孩童玩投壺之戲,只見孩子們手持箭矢,瞄準壺口,“嗖”地一聲投出,伴隨著箭矢入壺的清脆聲響,歡呼喝彩聲此起彼伏;混著此起彼伏的喝彩;另有騎竹馬的小兒如驍勇小將,踩著木鞍在迴廊間疾馳,銀鈴般的笑聲驚起簷下雀鳥,也讓眾人眉間的疑慮悄然化開幾分。
“這哪像個學堂的樣子,倒像是個玩樂的去處。”一位身著綢緞的中年人皺著眉頭,滿臉不悅地說道。
林桐面帶溫婉的笑容,款步上前:“您且先稍安勿躁,孩童之時,正是身體發育的關鍵階段,學堂安排這些遊戲活動,絕非嬉戲胡鬧。您看,孩子們在戶外奔跑跳躍,不僅能強健他們的體魄,還在不知不覺間,培養其團隊協作之精神,激發他們探索未知的好奇心。如此種種,皆是為孩子們長遠發展考慮啊。”
眾人移步至講堂。孩童們正在研習詩詞。林桐採用了新穎的情境教學法,透過講述一個個生動有趣的典故,引導孩子們領會詩詞的深意。孩子們興致勃勃,紛紛踴躍發言,講堂之中,氣氛熱烈非凡。
“如此教學之法,確實能讓孩子們更易理解所學知識,真乃妙法也。”一位身著青衫、面容清俊的年輕文人,在堂下不禁微微頷首,小聲對身旁之人說道。
高階學館內,檀香混著墨香縈繞梁間。三十餘名束發學子環坐青磚長案,爭鳴之聲如沸鼎騰浪。有人以竹簡叩擊案幾,痛陳漕運積弊;有人揮毫疾書,推演稅製革新;更有學子引經據典,辯論禮樂興廢之道。林桐斜倚雕花槅扇,望著這些眸中躍動星火的少年,廣袖下的手指不自覺輕叩腰畔綠縧。
然而,仍有一些自恃清高、頑固守舊的文人對此嗤之以鼻。他們固執地認為,只有鑽研四書五經、八股文章才是正道,這些過是花拳繡腿,徒有其表,根本無法培養出聖賢之人。
林桐望著文廟飛簷下隨風晃動的銅鈴,指尖摩挲著新學制章程。她深知,欲破千年陳規,需得借重耆宿之力。次日清晨,她特意換上一襲素雅的月白長衫,懷抱教案,踏著薄霧叩響了宿儒沈老先生的朱漆大門。
這位沈老,不僅博古通今,更以剛正不阿的風骨和傾囊授業的仁心,成為學界眾人仰止的泰山北鬥。
“沈老,您德高望重,晚輩林黛玉,久慕先生治學之風。今日不揣冒昧登門,實因惑於育人之道久矣,還望先生不吝珠玉,撥雲見日”林桐垂首斂袖,恭謹地深深一揖。
沈老目光如炬,將眼前氣質出塵的女子上下打量一番。他摩挲著手中的紫砂壺,沉吟良久,才緩緩開口:“林姑娘請坐。近日聽聞你在私塾大刀闊斧地推行新式教學,動靜著實不小。只是這傳統的教育之法傳承百年,體系已然完善,你何苦要另闢蹊徑,大費周章去革新?”
林桐躬身一禮,目光澄澈如泉:“沈老所言極是,千年文脈積澱的治學之道,自是國之瑰寶。然時移世易,當今所需棟梁,既需飽讀經史子集、深諳治國安邦之策,更要心懷經緯、觸類旁通之人。”她抬手虛引窗外“您看那演武場上的騎射課,學生們揮鞭馳驟間強健筋骨,磨礪出臨危不懼的膽魄;再說這琴瑟之藝,宮商角徵羽裡涵養心性,培育出明辨美醜的慧心。這般文武兼修、禮樂並重的新學,方能育出經世致用的俊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