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賜喜 鸞鳳和鳴
林桐蜷縮在湘妃竹榻上,指尖反複摩挲著燙金的傳召旨意。窗外秋雨淅淅瀝瀝敲打著竹葉,案頭羊角燈被穿堂風撩得左右搖晃,“宣林黛玉即刻入宮”的硃砂字跡在牆上投下明滅不定的光影。自跌進這紅樓世界,抄家劫難、金玉良緣的算計,還有與北靜王之間橫亙的門第鴻溝,樁樁件件如絲線纏繞心頭。此刻望著窗外墨色漸濃的天色,忽覺這道旨意是命運拋下的纜繩,能否攀著它掙出困局,全看那日面聖一搏。
北靜王府內,北靜王水溶剛下早朝,蟒紋朝服的玉帶還未解開,便聽聞這一訊息。他俊朗的面容瞬間染上狂喜之色,二話不說翻身上馬,一路疾馳往賈府而去。青石板路上,馬蹄聲碎玉般炸開,驚得廊下棲息的白鴿撲稜稜亂飛。穿過垂花門時,衣擺掃落廊柱上的銅鈴,清越聲響裡,他瞧見林桐斜倚著湘妃竹榻,鬢邊一支秋海棠發簪隨著她微微起伏的呼吸輕輕顫動,彷彿下一秒就會振翅飛去。
“玉兒!”水溶大步流星跨到她跟前,溫熱的手掌緊緊包裹住她冰涼的指尖,眼中滿是激動與期待,“此番天賜良機,定要讓聖上親眼見識你的驚世之才。只要你在聖上面前展露鋒芒,咱們的未來便有了希望!”他的目光灼灼,彷彿已看見金鑾殿上,她侃侃而談,驚豔眾人的模樣。
林桐垂眸望著交疊的雙手,窗欞外的晨曦斜斜切過兩人相觸的指節,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我定會竭盡全力的。”她聲音雖輕,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恰似早春破土而出的新芽,柔弱卻充滿力量。
湘妃竹簾被風掀起一角,水溶握著林桐的手突然收緊,目光掠過她微微發白的指節:“頭一回入宮,心裡緊張是難免的。”他轉身從紫檀木架上取下鎏金宮燈,燈穗掃過《禮記》竹簡,發出沙沙輕響,“不過有我在,你放心。”
接下來的五日,瀟湘館儼然成了緊張的演練場。教習嬤嬤手持檀香木戒尺,在青磚地上劃出標準步幅,神情嚴肅地教導:“走時要挺胸收腹,既不能失了禮數,又不可過於拘謹。每一步都要走出大家閨秀的端莊,更要顯出你的氣度。”
“面聖之時,步伐要沉穩,切不可慌亂。見到陛下,先施大禮,起身時動作要緩慢,時刻保持儀態端莊大方。”教習嬤嬤一邊說著,一邊親自示範。
暮色漫過黛瓦時,北靜王總會準時提著紅紗燈出現。燭光搖曳間,他的影子與林桐的身影在粉牆上交疊,彷彿兩株並蒂蓮在風中起舞。“別盯著腳尖,”他用扇柄輕輕挑起她的下頜,“目光要向正下方看,卻又藏著三分含蓄。”話音未落,林桐因腳步踉蹌險些摔倒,卻被他穩穩扶住,懷中傳來的檀香混著書卷氣,成了疲憊時刻最安心的慰藉。
林桐每日踩著月光在庭院反複練習,從晨露未晞練到星鬥滿天。起初,她的動作略顯僵硬,常常因緊張而步伐錯亂,但她毫不氣餒,認真地揣摩每一個動作的要領,不斷調整姿態,直到將宮中規矩盡數掌握,身姿優雅如蘭,儀態萬方,挑不出半分毛病。
藏書閣裡,水溶展開泛黃的漕運輿圖,燭火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經捲上,忽大忽小。“陛下這月已三次罷了早膳。”他用硃砂筆重重圈出運河沿岸,神色凝重道:“單是淮安段的漕糧損耗,便抵得上三州賦稅,陛下近日憂心,茶飯不思。”他忽然抬頭,燭火映得眼底血絲分明,“玉兒,你見多識廣,有何見解?”
林桐指尖劃過輿圖上蜿蜒的河道,忽然想起現代港口集裝箱整齊堆疊的模樣。瞬間眼睛一亮,這用現代物流不就可以解決了:“不如效仿貨箱裝運!以竹篾編成長方箱體,內襯油布防水,再用鐵鏈串連成排。如此一來,裝卸時省時省力,遇風浪也不易散落!”水溶俯身細看草圖,龍紋袖口掃過案頭的古籍。忽然輕笑出聲:“妙極!這法子可行。”他眼中滿是贊許之色,燭花突然“啪”地爆開,火星濺在兩人交疊的手背上,燙得林桐輕顫。
“只是...”水溶用帕子替她拂去星火,指尖在她手背上多停留了一瞬,“朝堂之上,那些老頑固視西洋之物如洪水猛獸。你在向陛下進言時,言辭務必審慎,切不可過於激進,以免沖撞了陛下,招致不必要的麻煩。”他的聲音忽然壓低,帶著只有兩人能聽見的忐忑,“我不求你一鳴驚人,只盼你全身而退。”
此後十餘日,瀟湘館的窗紙總被燈火映得透亮。林桐不僅鑽研古代治國之道,還將現代知識精心梳理,只為在面聖時能夠信手拈來,對答如流。她的房間裡堆滿了書籍,常常是燈火通明,直至深夜。
面聖當日,天色尚微明,林桐便早早起身。她精心挑選了一套淡雅的宮裝,那宮裝以月白色錦緞為底,質地輕柔順滑,泛著粼粼微光,仿若流淌的月光。其上用銀線細細勾勒出流雲圖案,每一處線條都流暢自然,栩栩如生。樣式雖不華麗,卻巧妙貼合她的身形,恰到好處地展現出她纖細的腰肢與優雅的體態,更襯出她周身渾然天成的典雅氣質,宛如從畫中走出的仙子。
銅鏡裡的女子,胭脂只淡淡掃了兩頰,倒像是薄醉的海棠;眉峰微蹙的弧度,倒比平日多了幾分自信從容。梳妝完畢後,她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微微緊張的心情,而後邁出了瀟湘館。
朱紅宮牆在晨霧中若隱若現,簷角銅鈴被風吹得叮咚作響。林桐踩著繡鞋的腳步頓了頓,掌心沁出的薄汗洇濕了袖口的雲紋。抬眼望去,宮門的金釘在霧靄裡泛著冷光,倒像是水溶送她的那枚玉扳指。她深吸一口氣,衣袂掃過漢白玉階時,恍惚聽見水溶昨夜在耳畔的叮囑:“別怕,我在宮牆下等你。
晨霧漸散時,宮牆的朱紅終於刺破氤氳。林桐攥著絲帕的手指驟然收緊。那綿延數裡的宮牆如赤色巨獸盤踞天地間,簷角琉璃瓦整齊排列,在初陽下折射出細碎金光,竟晃得她眼眶發酸。紫鵑小聲提醒“姑娘當心臺階”,她才驚覺自己盯著牆頭鴟吻,連漢白玉階上的蟠龍浮雕都險些踩了去。
穿過端門的剎那,寒意撲面而來。銅釘大門足有兩人高,門環上的狴犴獸首瞪著鎏金眼珠,彷彿要將每個擅闖者的魂魄都看穿。林桐的繡鞋碾過門檻,鞋底與青石相觸的輕響,竟在空曠的甬道裡激起迴音,驚得廊下朱紅立柱間的雀鳥撲稜稜亂飛。
越往內廷走,金箔的氣息越重。簷角風鈴叮咚,混著遠處傳來的編鐘樂聲,震得她太陽xue突突直跳。她恍惚想起昨夜自己在畫圖時時,筆尖在宣紙上暈開的墨痕。正出神時,引路太監的拂塵突然掃過她手背,“林姑娘,乾清宮到了。”
鎏金獸首香爐中騰起的青煙纏繞著盤龍柱,將殿內燭火暈染成朦朧光暈。皇帝面容冷峻而剛毅,濃眉下的雙眼宛如深邃的寒潭,透著讓人敬畏的目光,彷彿能洞察一切。高挺的鼻樑下,嘴唇微微上揚,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威嚴,不怒自威。他頭戴一頂華麗至極的皇冠,皇冠之上鑲嵌的明珠顆顆圓潤飽滿,散發著璀璨奪目的光芒,隨著他的一舉一動,明珠輕輕晃動,更增添了幾分王者之氣,令人望而生畏。
“民女林黛玉,參見陛下。”林桐行叩拜大禮時,額頭貼著冰涼的金磚,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混著香爐飄來的龍涎香,幾乎要沖破耳膜。餘光瞥見皇帝明黃龍袍上的海水江崖紋時,這才驚覺整個大殿竟只有自己和聖上。
“平身吧。”聲線低沉如洪鐘,帶著經年累月發號施令的威壓。林桐緩緩直起腰身,抬眼瞬間,正對上一雙鷹隼般的眸子。皇帝眉峰壓著硃砂痣,眼尾細紋裡藏著歲月刻下的溝壑,嘴角若有似無的弧度,倒像是用刀尖在臉上削出來的。那頂嵌滿東珠的冕旒隨著頷首動作輕晃,珠串相撞的清響,竟比她劇烈的心跳聲還要清晰。
“朕聽聞你於城中創辦私塾,辦得有聲有色,諸多學子皆從中獲益。今日特召你來,便是想聽聽你對國家治理、民生改善等方面有何見解。”皇帝撚著明黃袍角的金線蟠龍,紫檀木椅發出細微吱呀聲。
林桐撐著殿內冰涼的金磚起身,廣袖掃過地面時,她先是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內心如小鹿亂撞般的緊張,而後神色漸漸鎮定“陛下可知,北辰之輝何以照徹長夜?”穹頂的琉璃燈映得她瞳孔發亮,“《論語》有雲‘為政以德’,正如北鬥居於中天,四方星辰自會拱衛。昔年孟子高呼‘民為貴’便是看透了水能載舟的道理。”
皇帝摩挲玉扳指的動作頓住,示意其繼續說下去。“管仲治齊時,鑿渠引淄水灌田,才有了‘粟如丘山’的盛景。“陛下,時移世易,當下時代已與往昔大不相同。如今,西方諸國的奇巧之技不斷傳入,我們大可去其糟粕,取其精華,為我朝所用。就拿水利工程來說,有一種新型的灌溉技術,名為滴灌。此技術藉助特製的管道與滴頭,能夠精準無誤地將水輸送到農作物根部。如此一來,不僅能大幅提高水資源的利用率,避免浪費,還可極大節省人力物力,減輕百姓在農務上的負擔,實乃一舉多得之良策。”
皇帝聞言,原本深邃而威嚴的眼中,剎那間閃過一絲好奇,他微微前傾身體,口吻中帶著一絲按捺不住的急切,道:“哦?當真有這般巧法?詳細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