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桐想起水溶說過陛下節儉治國,便將預備好的絹紙展開,上面畫著纏滿藤蔓的陶管,“臣女已在私塾後院試過,豌豆苗比尋常澆灌的壯實許多。若在西北推廣,定能解十年九旱之困。”
殿內鎏金獸首燭臺吐著幽藍的火苗,青煙在盤龍藻井間繚繞不散。林桐膝彎抵著冰涼的金磚,指尖捏著繪滿朱線的宣紙微微發顫—那是她與水溶挑燈三夜繪制的雜交水稻培育圖譜,墨跡未幹處暈開小片水痕,不知是汗漬還是燭淚。
“陛下請看。”她跪行半步展開圖紙,裙擺掃過地面發出細微的窸窣,“《氾勝之書》載‘擇穗選種’,西洋孟德爾又言‘遺傳奧秘’若將二者結合......”皇帝探身時,明黃龍袍的金線在燭火下泛起刺目光芒,冠冕垂旒晃得林桐眼花。“你可知,推行新稻種需冒天下之大不韙?”他忽然冷笑,聲如寒泉墜入深潭,“百姓視五穀為神明,怎會輕信這‘異種’之說?”
林桐忽然想起袖中藏著的油紙包,掌心早已沁濕包角。她強壓下喉間的緊張,指尖靈巧地解開纏在油紙外的棉線,幾粒墨色谷種“嗒嗒”落在金磚上,竟比殿中青玉地磚還要深邃三分。“此乃臣女培育的‘墨玉稻’。”她將谷種捧在掌心,藉著燭火展示其圓潤光澤,“蒸煮後香氣可傳半裡,且耐旱抗蟲,産量是尋常稻種的三倍有餘。”
銅漏裡的水珠不緊不慢地墜入下方銅盤,“滴答、滴答”的聲響在寂靜的大殿裡格外清晰。林桐望著皇帝緊鎖的眉頭,深吸一口氣,將《齊民要術》卷帙小心鋪開,泛黃的竹簡與她袖中掏出的西洋羊皮紙並排放置:“古法育秧講究‘以糞治土’,西洋學說談及‘基因傳承’,二者看似相隔萬裡,實則……”她忽然頓住,目光掃過案上未幹的墨跡,指尖不自覺在金磚縫隙處輕點,“好比世間姻緣,耐寒稻與高産稻若能‘聯姻’,後代稻穗便能承襲雙方長處。”
話一出口,林桐便驚覺失言,慌忙低頭叩首,發間白玉簪在燭光下輕輕搖晃。餘光中,皇帝摩挲胡須的動作一頓,龍袍下擺的金線蟠龍彷彿也隨他前傾的動作活了過來。
龍椅上傳來玉扳指叩擊扶手的脆響,在寂靜的大殿裡格外刺耳。林桐跪坐在冰涼的金磚上,膝蓋早已失去知覺,卻仍保持著端正的姿勢。面對皇帝接連丟擲的詰問,她垂眸思索片刻,將袖口微微收緊,露出一截素白的腕子,指著案上的竹簡娓娓道來:“陛下請看,《考工記》有雲‘圓者中規,方者中矩’,此乃器物規制之道。如今若要提高工坊效率,正可借鑒其法。”
說到“流水線生産”時,她盡量用這個年代能聽懂的語言解釋,將“流水線生産”“標準化尺寸”等新詞,巧妙地融入《考工記》的典故之中。
當晨鐘穿透雲層時,林桐步出殿門,方覺膝頭早已麻木。踏出殿門的瞬間,寒涼的晨風撲面而來,吹散了她額前的碎發。北靜王水溶從宮槐下疾步奔來,玄色衣擺沾滿夜露,望見她蒼白的臉色,喉間溢位壓抑的驚呼,伸手欲撫又懸在半空,在這宮門口,生怕唐突了禮數。
“別問”林桐抬手按住他欲說的唇,望著天際翻湧的朝霞輕笑,眼底卻藏著一絲憂慮“且看這雲開霧散時,究竟是晴是雨。”
水溶的手掌覆上她冰涼的指尖,習武之人特有的薄繭輕輕摩挲著她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他望著她緊蹙的眉峰,故意板起臉:“再這般愁眉苦臉,明日可要喚畫師來,把玉兒的模樣畫成老學究。”話雖調侃,語氣卻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另一隻手卻不自覺摩挲著她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無論結果如何,於我而言並無分別。”
此後的日子,瀟湘館的湘妃竹簾依舊隨風輕擺。林桐晨起照舊研磨習字,忙於私塾諸事,只是硯臺旁多了本翻舊的《農政全書》;北靜王水溶下朝後常來陪她對弈,棋子落盤的脆響混著窗外的蟬鳴,倒也閑適。
幾天後,宮裡來的一道聖旨,打破了平靜,亦出乎林桐和北靜王水溶的意料。宣旨太監尖細的嗓音穿透雨幕:“封林黛玉為文慧郡主,著令參議朝政要事……”林桐跪在濕漉漉的地上,望著宣紙上朱紅的禦印,雨水順著屋簷滴落,在磚縫間濺起細小的水花。
訊息傳入北靜王府時,惠太妃正在佛堂抄經。狼毫筆尖懸在“善”字上方遲遲未落,最終墨珠滴在宣紙上,洇出一團烏雲。她望著搖曳的燭火,陷入思索。惠太妃本就非愚昧之人,她敏銳地意識到,此女子確實不同於一般小門小戶中的閨閣小姐,她心中原本因門第之見而生的偏見,開始悄然松動。
“母妃,”北靜王水溶的聲音從簾外傳來,帶著少年人少有的執拗。惠太妃架不住自己的兒子整日在她身邊軟磨硬泡,最終動了惻隱之心。她無奈地嘆了口氣,將抄經本重重合上,沉香木佛珠在腕間撞出清響:“備車,明日進宮。”
五日後的太和殿上,龍涎香混著藏紅花的氣息彌漫殿內。“北靜王水溶,品性高潔,心懷社稷。林如海之女林黛玉聰慧機敏,才情出眾,二人情投意合。朕特賜婚於二人,望你們二人,日後同心同德,為朝廷分憂,為百姓謀福,共創太平盛世。”皇帝的聲音洪亮而威嚴,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勢。此聖旨一下,林桐和北靜王均是一愣,恍惚間如墜夢中。
“謝陛下隆恩!”兩人異口同聲道,聲音發顫卻滿是喜悅。林桐抬眸的瞬間,正撞上北靜王熾熱的目光,他眼底的深情幾乎要將她溺斃。這一刻,往日所有的磨難、分離與痛苦都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滿心的歡喜與期待。她微微低頭,雙頰緋紅,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蝶影,而北靜王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化作眼角眉梢的溫柔,直直地望進她心底。
聖旨的訊息傳回賈府時。王夫人正斜倚在黃花梨美人榻上,慢條斯理地往護甲上塗蔻丹。聽聞傳話小廝的稟報,丹蔻瓶“啪嗒”墜地,豔紅的汁水在月白色織錦地毯上洇開,宛如一朵滴血的紅梅。“荒唐!那林丫頭何德何能,聖上此前封她為郡主,如今又給她賜婚”她的聲音不自覺拔高,卻被窗外此起彼伏的驚呼聲淹沒。
李紈坐在稻香村裡,針黹穿梭的手突然頓住。那半幅鴛鴦戲水的錦帕滑落膝頭,她望著帕子上纏綿的雙鳥,想到林妹妹,如今竟要做王妃了,眼眶不由得微微發熱。而怡紅院裡,寶玉握著狼毫的手劇烈顫抖,宣紙上未幹的墨跡暈染成一片混沌,他怔怔地盯著窗外搖曳的海棠花,喃喃道:“林妹妹要做王妃了?”
寶釵聽聞訊息時,正在喂窗臺上的鸚鵡。鳥食罐“叮”地撞在竹籠上,驚得鸚鵡撲稜起翅膀。她垂眸望著掌心殘留的碎米“到底是她的造化。” 秋爽齋中,探春握著毛筆的手重重一頓,宣紙上的“才自精明志自高”洇成墨團。她望著牆這行字,突然笑出聲來:“林姐姐倒比我先飛出這牢籠。”
王熙鳳最是眼明手快。她剛從賬房出來,聞言立刻撩起月白鑲金線的裙擺,踩著金絲繡鞋“噔噔”疾走,一路高聲吩咐:“快把庫房裡壓箱底的紅綢都翻出來!去外頭請最好的戲班子,再叫廚房備上流水席!”她的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喜氣。
訊息像春日裡的柳絮,轉眼間飄滿整個大觀園。小廝們扛著長梯在遊廊間穿梭,粗糲的麻繩磨得掌心發紅;婆子們端著盛滿喜糖的漆盤,銅鈴般的笑聲驚飛了棲在海棠枝上的畫眉;丫鬟們擠在瀟湘館的雕花窗前,腦袋挨著腦袋,嘰嘰喳喳地偷看新裁的嫁衣,粉白的團扇在鬢邊晃成一片雲霞。往日清冷的瀟湘館,此刻被紅綢裹得熱烈張揚,窗欞上的雙喜剪紙在風裡輕輕顫動,似在慶祝這喜悅。
三日後,宣旨太監尖細的嗓音劃破長空:“今賜賈府禦筆匾額‘德濟蒼生’”話音未落,賈母已激動得渾身發抖,身旁的鴛鴦慌忙扶住。老人渾濁的眼眶裡滿是淚水,顫抖著雙手接過匾額,嘴裡不停地念叨:“列祖列宗保佑”賈政更是額頭重重叩在青磚上,久久不起;賈赦撚著胡須,笑得見牙不見眼。
寶釵望著林桐跪地謝恩時飛揚的裙角,恍惚又回到那年選秀,自己也是這般跪在丹墀下。她回神推了推身旁發怔的寶玉:“快給老祖宗道喜。”
暮色漸濃,大觀園裡已是燈火輝煌。林桐立在沁芳閘畔,望著水中搖曳的燈影出神。忽然,熟悉的松香氣息襲來,水溶從身後環住她的腰,下巴輕輕擱在她發頂:“還記得那年,你我初見,我就想著,定要護你一世周全。”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帶著歷經波折後的篤定。遠處傳來絲竹管絃之聲,飄來陣陣甜香,不知是哪家廚房在做桂花糕。林桐靠在他懷中,望著這一片喜慶熱鬧,只覺如夢似幻,曾經的坎坷艱辛,都化作了此刻的甜蜜與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