玳安喜獲芳心張松翻臉無情
日上中天,試院大門終於從裡頭推開,眾學子顏色各異,魚貫而出。
玳安兒迎上去,見張松面露微笑,似胸有成竹,心口一塊大石落地,激動地大口喘氣。當著外人不便無禮,玳安兒強忍著上去擁抱他的念頭,俯首道聲“公子辛苦。”張松緊繃的心絃終於舒展開來,上車時緊握著玳安兒手腕,時隔半月,終於又叫了聲“玳安哥”。
為省一晚房費,二人回到客棧用罷午飯便收拾行李,當日啟程返鄉。
要趕在日落前抵達下一驛,玳安兒頂著烈日甩鞭疾行,汗水浸透了短衫。張松正開著廂門透氣,見狀探頭出來道:“你脫了罷,濕衣沾身,可著了風。”玳安兒聽他關心自己,不禁咬唇暗喜,便將韁繩塞在屁股底下坐住,解了衣赤裸著上身。
張松揪心懸膽這些時日,一朝渡了此劫,不禁整個人放鬆下來,萬千思緒齊齊湧上心頭。玳安兒死賴著隨他跑這一趟,只因早知山東學政是那安進士,故而假西門慶之名遞貼送禮,又處處抬他身價,不叫人輕賤他。
張松亦非鐵石心腸,見玳安兒這般煞費心思為他謀劃,又念及二人往日情誼,不免心頭松動,不再一味惱恨提防他。
玳安兒十七八歲年紀,正值青春蓬勃之時,又生得寬肩窄腰,一身線條優美的精肉,揚鞭時肌肉滑動,汗水順著背溝淌下。張松瞧著莫名臉熱,呆看半響才回過神來,忽又臊得要不得,心裡暗罵自己沒見過男人,怎的忘了他是個害人性命的狠心賊!
日暮之時兩人抵達關山縣城,投宿在一間與西門家有生意往來的藥鋪裡。客房只一張床,玳安兒向夥計要來一床草蓆,捲了衣服充當枕頭,打地鋪睡在張松腳邊兒。
吹熄了燈,玳安兒一時睡不著,便同張松攀談起來,可連起了幾個話頭兒,張松都只“嗯啊”敷衍,愛搭不理的。玳安兒卻不介意,反自嘲道:“松兒啊,從前你剛來府裡那陣子,也這般不愛理人。我成天想轍惹你說話,逗你樂,你只當我是個夯貨,還同你爹說我‘欠的慌’,你再記得?”
張松翻身背沖著他不吱聲,卻被他勾起些塵封的記憶來。那時西門慶才走了旱路,正新鮮著,有時青天白日的來了興致,關了門就把他往桌上按,嘴裡還不幹不淨,“娼婦”“婊子”的罵他,怪他不好好走路、扭著屁股勾人,說他生這副身子合該叫男人弄。
起初張松委屈得直哭,後來漸漸得了趣,做得興起反纏著西門慶要。兩人雖沒甚麼真情實意,西門慶卻還算寵他,走哪兒都帶著他,貼己的事兒都叫他辦,除月俸外間或也能混個幾兩碎銀。若非他哥橫插一腳,他就打算這麼混下去了。
後來,他哥總叨咕他,說人不能這樣過。尊嚴、人格、臉面、骨氣,他哥說這些對一個男人來說,是頂頂重要的東西。他猜想他哥一定從沒挨過餓,一定沒在十冬臘月裡睡過沒頂兒的破廟,一定沒嘗過被人甜言蜜語哄著、轉眼間又棄之如敝履的滋味兒。可他依然全心相信、無比嚮往他哥口中“新生”。只是有一件……
“那種事只有與兩情相悅的心許之人做,才有意義。”他哥如是說,“沉迷於虛浮□□,只會墮入無盡的空虛,傷身傷心。”
可“兩情相悅”談何容易?若此生找不到彼此心許的愛人,難道便要守身禁慾一輩子?
張松想起他哥,心裡又悽楚不堪,再無睏意。他在黑暗中默默流了許多眼淚,過了好久,忽聞不遠處傳來些細細簌簌的怪聲。那聲響是布料掀動,又像肌膚摩擦,細聽之下,竟還伴著粗重喘息與輕聲低吟。
“松兒,呃,松兒……”
張松恍然屏息,玳安兒這淫棍,竟在偷偷自瀆!還叫著他名兒!
自打那日離了西門府,張松已有數月未開張。先前因著備考心無旁騖,倒不常想起這檔子事,如今輕快下來,難免生出些蠢動的慾念來。
兩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郎獨處一室,一個思之若狂,一個難捺心癢,滿屋清苦的藥香,也壓不住翻湧的情潮。
“松兒啊,松兒……”玳安兒已翕然情至,聲音逐漸失控。
這時張松竟失心瘋似的出聲應道:“嗯,玳安哥?”
玳安兒猛抽一口氣,慌亂間失了分寸。張松聽著自己心跳之聲,豁出臉面顫聲道:“你上來。”
玳安兒轟然愣住,死一般的寂靜籠罩著兩人。張松忽又道:“罷了,我反悔了,睡吧。”
可還沒等他翻身,玳安兒便一個餓虎撲食,整個兒將他壓在床上。
“不興反悔。”玳安兒在他耳畔沉聲道,“你叫我,我聽著了。”
翌日兩人睡到巳時才起,玳安兒打水替張松擦抹清爽,又上前頭鋪裡取了些麝香樟腦膏子,替他敷上。起初他滿心歡喜,以為終於得了張松芳心,暗自為二人做起長遠打算。可張松卻翻臉不認人似的,竟又恢複先前那副冰冷麵孔,任憑他陪笑討好,只敷衍打發,再沒一句好話。
玳安兒乍喜轉悲,一路魂不守舍懨懨抽打韁繩,臨近清河縣時,竟拐岔了路,平白多繞了十幾裡。
車到書院山下已過酉時,張鬆下了車,鄭重其事沖玳安兒深深鞠躬道:“這一路多虧玳安哥照應幫扶,此番大恩,銘感五內,他日若能……”
“這又說哪裡話!”玳安兒慌忙擺手打斷他,語氣已是哀求,“同我這般客氣作甚?倒像往後不見了似的……”
張松不答,玳安兒心下一沉,只怕他當真說出訣別的話來。
他琢磨了一路,這會子已想得通透。要麼張松只把他當一時方便的玩伴,興之所至歡情一晚而已,要麼是為報答他送考的恩情,禮尚往來給他點甜頭罷了。張松其實並未諒解寬宥於他,也不曾對他動過真心。
“事先未告知夫子,恕我不能請玳安哥上山用飯。櫃上支的銀子,仍需玳安哥替我擔待些時日,待我多挖野菜山珍,湊齊了一併還上。多謝,玳安哥請。”張松拱手告辭。
他轉身的一剎那,玳安兒忽然喚道:“松兒!”張松回頭,兩人四目相接,玳安兒捨不得他就此別過,吞吐了半天,終於說道:“松兒啊,你抱抱我罷。”張松愣怔一下,垂眼點了點頭。
玳安兒上前一步,將他緊緊摟在懷裡,不知何故突然心痛難當,倏地落下淚來。張松撒開他扭身往山上跑,玳安兒望著他閃入林中的背影,只覺懷中陡然一空,彷彿心肝脾肺都隨著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