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靈榆不肯彭開陽犧牲自己換她一家性命。
梁守青回來得巧,且太晚了。
一切都結束了。
彭開陽只能緊緊握住梁守青手掌,告訴他:“家中託付給你,梁將軍,家嫂尚有幼女在襁褓中,稚子無辜。”
他說:“我已別無他路。”
事實也的確如此。
恆淵夫妻攜手,雙雙赴死。
得知訊息那日,彭開陽蒼白幹裂的嘴唇沁出血珠,被四十斤重的木柵困著壓進地獄裡。
梁守青求情,終於得了不株連族人的聖恩,將彭開陽發配涯州。
嚴汝成並未因此放過彭開陽,將所遣散家眷一應捉拿,殺的殺,賣的賣。
“齊世文集。”嚴汝成一步步走下來,站在恆淵面前,看著拒不下跪的夫妻二人,冷笑一聲,“愚蠢至極。”
恆淵對他無話可說,只是收緊了握住妻子的手,滿眼都是不捨疼惜和愧疚。
誰也不知道,這一切的開端,源於弘文帝欲要將私鹽案交給恆淵來調查。
而官商勾結的私鹽案,是趙敏時為立威奪權籠絡人心一箭多雕的重要一步。
怎容他人觸碰?
對彭開陽的趕盡殺絕,不過也是因以他執著,說不準要查到此條關竅上,因此一併處理而已,不過暗合弘文帝心意。
嚴汝成實在瞭解他們的陛下。
“淵郎,我為她取了名字。”沈靈榆歪頭看恆淵,撥開他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後。
“南祁餘孽恆淵,以齊世妖言惑眾,拒不認罪,當殺!”
嚴汝成將手中的書撕扯開揚到天上,劊子手的刀落下時,下了弘文八年第一場雪。
恆淵沈靈榆二人緊握的雙手被砍斷,頭顱滾落處,血水裹著《齊世文集》的殘頁,將扉頁上“齊世庸人”四字染透。
來日自有天降巨石。
上書“庸人齊世,帝死太平”。
陽光灑向巨石那日,早該有人意識到,是與世俗同俯仰之輩前來殺死真正的齊世庸人,那些早已湮滅的忠魂在光影中舞動著,成了構陷者最鋒利的刀。
而這一次,握刀者,另有其人。
“退下,退下!”弘文帝扶在龍椅上,歪歪扭扭站起來,渾身顫抖像架將要散落的紙鳶。
眾臣在彭開陽死而複生的驚恐中,被這撕心裂肺的聖喻嚇得哆嗦,連高呼“萬歲”都不敢,頭埋在地上退出了光明殿,一路退到白玉階下,深深伏地跪著,震驚之下連呼吸都放緩。
有些話,縱然有人敢說,他們也不敢聽。
做臣子的,行中庸事為上。
那些密辛,即便人人盡知,也要假作不知,如此,才能長久站在這宮殿廟堂之上。
這便是自弘文年間起,留在這皇朝中的文臣。
殿門轟然闔上,梁安的後腦勺像被關門湧進來的風一陣重擊。
他眨眼,環顧四周,像在夢中。
“不,你不是他。”弘文帝搖頭。
他先是後仰,而後撐著扶手瞪大了眼呼一下子接近過去,和盛天那張古怪的臉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