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開陽不覺得頭疼,反而因為有了這兩個小徒弟,度過了無比幸福的時光。
可惜,那樣的日子,實在是太短了。
實在是太短了。
光明殿中,靜謐無聲,嚴汝成將《齊世文集》重重摔在青玉磚上。
“陛下,請看這‘南嶺雲霞&039;篇。”嚴汝成翻開書頁的手指在發抖,帶著滔天憤慨,“前朝所著《觀霞賦》裡分明寫著‘紫氣東來&09;!”
“赤為南祁國色,又偏是‘南嶺’,此等篡改,此等意圖,不是通敵又是什麼?”嚴汝成掀起眼皮瞥向地上的罪人,“如此,你也敢喊冤枉?”
這話沒有道理,恆淵被抓,到被弘文帝提審,從未喊冤。
恆淵跪在皇帝腳下,鎖鏈硌得肩骨生疼,滿朝文武靜謐無聲,只有鐵鏈碰撞發出的響動。
他想說自己家中的南祁青瓷不過是妻子慣用的,又想到沈靈榆身份,若果然說她自南祁而來,怕要將她也一併拿來嗟磨,因而生生忍住,不肯有半字露出齒縫。
想說原作本就有“赤霞灼天”之句,可喉間鐵枷壓得他只能發出哀鳴。
他本是連中三元皇帝欽點的狀元郎,是這天下不世出的聰明人,自然懂得欲加之罪,百口莫辯。
大殿靜默,無人說話。
弘文帝忽然開口,他說:“差人叫彭開陽回來。”
那時,恆淵與彭開陽唯一交集,不過遙遙祝過一盞酒。
在長久與皇帝相處中,彭開陽已領會了梁守青當年“悄悄”二字何解,因而有意避嫌。
觥籌交錯眾人攀附的熱鬧裡,只有彭開陽遠遠立在門旁,半邊身子浸在喧鬧之外。
他隔著人潮與恆淵對視,祝酒的姿態都刻意折去了鋒芒,酒盞堪堪抬至眉骨,越過人聲鼎沸,算作對他的敬意。
聽見弘文帝口中冒出他的名字,恆淵心一緊,竟不是怕彭開陽一同構陷,而怕將他一同牽連,曾只一次的“遙遙祝酒”落在這些鬣狗眼中成了“暗通款曲”的鐵證也未可知。
因他相信,彭開陽與梁守青一般,是這天下間不必深交便可深信的人。
有些人的脊樑生來便是尺矩,丈量世間時連影子都是直的。
果然,彭開陽來獄中見他。
他問:“為何?”
恆淵站在牢門前,只道:“彭大人,我不辯駁,只家中妻子無辜,煩請……照顧。”
他不想牽連彭開陽,卻忘了,既相信彭開陽是這世上清明,怎麼會猜不到結果。
彭開陽應了他照拂沈靈榆的請求,給她去了一封簡訊,寥寥數字,不過是說落罪之前,凡有事惱,盡可尋他。
而不肯深交恆淵的彭開陽,在謀逆案上不遺餘力查證,越查卻越只是對恆淵之清朗肅然起敬。
不逐腐水守正不阿的路無論怎樣曲折,不過是清流們的殊途同歸。
那封未及燒完的殘信落在禦案上,便在彭開陽堅持恆淵無罪時,自然而然成了二人勾結的鐵證。
為滅明珠光華而落罪的勾結從不需要密信,此地的正直是枯枝託不住的一朵春,偏要開在萬人踐踏的雪道中央。
彭開陽知道,攔不住了。
將沈靈榆收容在府上的那日,彭開陽遣散了所有人,獨自端坐家中,聽見嬰孩哭啼的聲音,站起身來,伸出雙臂,任由他們將自己帶走。
那日霜降,實在很冷。
彭開陽還記得,抬起頭來,不見日光。
巷尾忽然闖來渾身血汙的女子撲在地上,彭開陽才瞬時變色。
“我乃恆淵發妻沈氏,不要濫抓無辜,我跟你們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