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面前的侍衛被這滿身傷疤震撼,一時無從下手,下意識躲避目光,像是那亂糟糟的疤成了利刃刺進人的眼裡。
“放肆。”裡面有人匆匆走出來,急切躬身問“將軍安”,再呵斥旁人住手。
梁安拂開旁人要幫他繫上衣裳的手,跨步進去之前只留了一句:“我並非哪裡的將軍。”
人生前二十年未嘗敗績,酸甜苦辣的百味痛感從認識趙宴時開始無限放大。
經歷了越多,梁安終於明白了,人總是會輸的,人生沒有無窮無盡的坦途。
失敗一次次把掙紮著站起來的人反複推倒,將他踩在腳下,讓他睜著眼看清自己無能怯懦的一面,而後在耳邊盤旋著低語,叫他放棄。
但梁安不認。
即使再來一百次千次萬次,梁安知輸,絕不認輸。
這次同樣唯有趙宴時,梁安得認。
被騙了就是被騙了,被利用就是被利用了,開脫是梁安的真心,心隨著那片明黃的龍袍死去,就什麼也不剩了。
種在梁安心裡的墓碑很多,不過是在特別的一角,將他葬在螢火棲息之地,告慰梁安直至今日未能完成的諾言,讓那些晶瑩小蟲和他的宵行一起,活在他心裡就夠了。
他已竭盡全力,不敢欺瞞天地半分,結果仍是一敗塗地。
無論什麼,都是。
梁安站定,沒有跪下。
遠遠看著坐在正中央的趙宴時,像只是一個模糊不清的黃色人影,仍舊是恍惚如夢的不真切,使人想要退上兩步,梁安卻硬生生忍住了。
屋裡並非只他二人,梁安想登基大典不該如此簡陋結束,一時半刻之間,皇帝也不該還有空閑召見一個不要緊的人。
殿內極度沉默,安靜到能聽見香鼎中飄出來的嫋嫋煙聲。
“宣。”皇帝金口玉言。
立時有人躬身應“是”,很快手中捧著聖旨向梁安走去。
梁安不知其意,仍舊站著,直到聖旨與他僅有一步之遙了,仍然未動分毫。
跪了一地的人不敢抬眼,皇帝在上,聖旨在前,不跪不拜的人有幾顆腦袋也不夠砍。
他梁靖之一日之間,已犯了兩回死罪,落在旁人身上豈不是抄家株連九族的大罪。
隨即一哽,梁安哪來的九族……這樣一想,連帶著對他如此猖狂不知事的好奇都淡了,心裡默默唸了兩個慘字。
捧著聖旨的人更是頭皮一緊,等了半刻,不見皇帝再言語,終於揣度著陛下心意,便當梁安已跪下了,展開了那道聖旨。
“詔曰:大趙至今,賴以賢臣治世,轄地一切軍政大權自高祖以梁卿為用,君臣協和,民間佳話,先帝受奸人蠱惑,罷梁安職,錯判良將,使大趙國體危急,賢臣寒心,朕亦痛心疾首……”
“卿蒙天冤,遭此陷害,未有半分憚怨毀謗,更於絕境勇奪潭州,揚趙國威,實乃忠臣良將,如此種種,令天下誣梁安者盡汗顏信服……”
“自幼習聞高祖與威震大將軍粱震霆肝膽相向籲咈都俞之美談,大將軍對聖祖葵藿之心天下皆知,君聖臣賢,上明下直,朕每思量,欽羨君臣相和之好,不敢不以先考為朕德性之學,不可再行差踏錯,以護我趙江山永固,廣宇同春。”
“今,旨複梁安平南將軍職為撥亂反正改過遷善,加封大將軍號,予卿轄地一切軍政大權,自後不決之事不必請奏,朕皆允可……”
漫長旨意字字句句傳進梁安耳裡,他手指動了一瞬,而後由人口中,聽見了聖旨的最後一句。
“朕與梁卿自後無齟齬之事,無失和之時,情同金石,相期百年,萬歲千秋,不銷交好。”
“欽此。”
眼神垂落在那捲捧在面前的聖旨上,梁安嘴角動了動。
他退了半步,看頒發聖旨的人。
看不清楚。
“平南大將軍,接旨吧。”小太監提醒,他急道:“大將軍……”
“我接不起。”
太監高捧著聖旨,膝下一軟噗通一聲跪下,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