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一步步朝趙宴時走去。
初到宿州那日,梁安想,他總要先跪下,叫天下人瞧見,平南將軍梁靖之甘願臣服於瑞王趙宴時。
跪在趙宴時面前,也許能叫他以後日子好過些,哪怕梁安走了,不至遭人冷眼欺淩。
今日,梁安該跪,跪皇權跪天子,但他屈不下雙膝。
無齟齬之事,無失和之時。
唇角抽搐著,不知是笑是忍住了脫口而出的惡言。
相期百年……萬歲千秋……
那些不是梁安的,梁安要不起這樣的萬歲千秋。
他還是來到趙宴時面前,真切而清晰瞧見那張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的面孔。
嘴唇顫抖著,梁安幾乎剋制不住要把手抬起來,湊到那張冷白臉上,摸摸他,讓人知道即便再冷漠的人,總有一絲體溫告訴梁安,是真的,他活著。
他兩手像被繩結箍在身上,不敢挪動一分一毫以強硬阻止自己。
“陛下。”梁安叫。
無法辨別聲音是否顫抖著,梁安顧不得那些,這兩個字面對趙宴時說出口,他深覺荒唐。
“靖之。”
梁安身子一僵。
他沒想過再聽見這個名字從趙宴時口中叫來,是如此境地。
時間不對,地點不對,身份不對……一切都不對,只有趙宴時一切如常,連叫他的名字都熟練的像是昨日才與梁安分別,今日不過平常再見。
“這道旨意是給你的。”趙宴時慢慢說,“今日念給你,來日宣在朝上,給天下人聽。”
可平南將軍的身份對於梁安來說,已不再重要了。
梁安終於肯抬眼看他了,透過尚未取下的冕毓,在晃動的玉石中,瞧見趙宴時的眼。
“我與陛下並無交集,不敢受此倚信。”
他說的似乎是實話。
在平南將軍和瑞親王爺的人生裡,他們兩個本沒有交集,從兩條截然不同的路走來,只短暫在宿州相會,而後再度分離成兩條天南海北的路。
趙宴時的眼神閃動,梁安跟著一起,從裡面瞧見了失落失望,像蒙受了天大冤屈的人,從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
幾乎要被溺在其中,梁安強偏開臉,他知道,從一開始,自己就是被這雙不會說謊的眼睛欺騙了。
他不曾料想,這樣剔透如冰湖的眼睛裡,裝著欺天罔地的陰私詭計。
“無妨。”
他聽見趙宴時說。
“將軍府橫遭非難怕是一時半刻住不得了,叫人收拾了瑞親王府,委屈平南將軍暫住。”
這話不是對梁安說的,已很快有人領命應下。
失望之下,是梁安想要一個和趙宴時的說話的機會。
他知道自己在憤怒,在委屈,在掙紮,但強逼著自己冷靜,至少,把一切攤開來,問一問他。
又或者,他來問一問梁安。
都沒有。
梁安終於承認了,趙宴時本不在乎他的事實。
在登基之前,他尚且是一塊趁手的石頭,塵埃落定,皇帝陛下還想要這把趁手的刀。
再沒有比趙宴時更清楚梁安耿耿忠心的皇帝,他就在這位將軍身邊,眼睜睜看著梁安為皇權天子掙紮痛苦,被忌憚打壓欺侮拋棄,手握紅鐵仍舊不肯丟開的,比天下間最傻的呆子還更傻的“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