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靈強忍住,急聲質問道:“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風帽被撩開,沈濯靈不認識這張臉。
他沒回答沈濯靈,只是問:“你為何來此?”
沈濯靈看向宿州府,他這二十年來要找的可能死了也可能活著的人,就在那裡。
他非來不可,為了他的姐姐。
“來接蘭渝。”
梁安站起來,掀倒了身後的椅子,退後兩步,又猛然往前,粗魯拽住小豆子的衣裳。
眼眶布滿血絲,眥目欲裂,梁安搖頭。
“不可能,你騙我!”
豆子涕泗橫流,哭得睜不開眼,卻撐著一口氣拼命搖頭哭道:“將軍,都是真的,在最後一夜,師父留我在身側,親口告訴我,若有朝一日他戰死沙場,我能見到將軍,一定得告訴你,否則,否則他死難瞑目……”
“豆兒,師父忠心耿耿了一輩子,臨了了,不知對錯。”
小豆子迷迷糊糊嚇醒,爬起來點了一盞燈,小聲說道:“師父,你做夢了?”
老盧摟住小豆子,吹滅了燈,像是又睡著了。
過了半刻,他忽然說:“豆兒,若哪日師父死了……”
“師父!”
老盧拍拍他,接著說下去:“你聽師父的話,要把今日師父說的都記在心裡,一字不落說給將軍聽,知不知道?”
黑暗中,小豆子很害怕,抹抹眼睛,還是聽話點頭。
“好豆子。”老盧摸著他腦袋,“我若活著,自能等來將軍得知真相那日,我若死了,不能親口告訴他這些,從前青州二十年的忠心便餵了狗,死了也無顏面對大將軍。”
他不知自己算不算忠心,可若臨死前沒能把那些話說出來,死後便不知梁安是否能知道真相,那便絕對不忠。
“師父說,將軍離開青州之後,蘭渝哥哥早就一個人快馬加鞭去了京都,將軍離開青州這幾年裡,蘭渝哥哥從未回過青州。”
所以,他寫給蘭渝的信裡問他,踏雪如何,蘭渝說很好,見面之後梁安問他踏雪如何,他仍說很好,可踏雪早已死了。
梁安本以為那是蘭渝怕他擔心的話,從未想過,蘭渝根本不知道踏雪的事。
“青州裡回給將軍的信,都是蘭渝哥哥一封封寫好留下的。”
他話少,連寫信也吝嗇筆墨,因而很多時候只有“天下太平”四字,讓梁安放心就是。
“後來,咱們一路從京都到宿州再到淮州,不管去哪兒,將軍總也收不到的信,都攔在師父手裡。”
那些像被孤立在島嶼上的日子,如聾子瞎子一般對四周情況一無所知的時候,他想著總也等不來的無論誰的信也好,一封也沒有,原來全是被截在路上。
“林二哥哥剛走的時候,來了好多信,本該燒了,但師父捨不得,總想著來日總有機會給將軍看的,因而都收起來,想著總有一日能給將軍賠罪的。”
鴻羽,鴻羽的信……他怎麼也等不來的,不知多麼想要收到的林鴻羽的信。
他在孤獨、惶恐、不知所措的日子裡掙紮著,想要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朋友來封信來告訴他“你不是一個人”“我們永遠是最好的朋友”,可連一個字也不施捨給他的林鴻羽。
原來,原來——
天旋地轉。
梁安不知自己還是否好好站著,還是已然暈倒,他警告自己不能倒下,卻又不知道自己做到了沒有。
青州來信說許慎一異動,鴻羽說“他信寫得慌亂,筆鋒都歪了”,是不是那信本不是出自蘭渝手,而是他人摹仿寫來。
蘭渝初來京都,卻對京都來來回回的路並不陌生。
一瞬間,梁安腦袋裡湧進來放也放不下的畫面,彙成了一句話。
蘭渝騙我。
他們是自幼長大的情分,他騙我。
他把他們當自己的親人一樣對待,看得比自己的命還要緊,他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