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離別
京都張燈結彩,巨大的天燈在天闕樓上架好,今歲平安,國外無戰事,國內無天災,新帝登基後去歲的一切陰霾逐漸消散,因而中秋節前京都中已熱鬧非凡。
百姓偶爾在地頭小院中胡亂侃話也道:“年節前鬧得沸沸揚揚的,我當咱上頭嗯嗯那位當真不堪用呢。”
這話說得隱晦又直白,指代某位陛下時含糊過去,但說的是誰,沒人聽不出來的。
這些話是鄉野間隨處可聽的,但此生永不可能飄進皇帝的耳中,沒人會在意一兩個鄉土裡刨食的鄉夫農婦日常裡胡咧咧的什麼話,上位者自然也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在百姓口中究竟是賢明還是昏聵。
而趙琮時也許介於兩者之間,畢竟他登基不久,無建樹也無錯處。
唯獨能拿出來給平民百姓填個樂子的,是去年那些熱鬧事。
許多事被壓下去不過是掩耳盜鈴,民間中依舊流傳著從南邊過來的那些話,京都附近的百姓也稀奇,這世間竟真有不敬天子之地,怎麼話裡話外聽來都不拿龍椅上那位當回事呢。
這些也是餘興閑話,如藏在暗處的老鼠似的,上不得臺面,也沒人會在臺面上放幾只老鼠。
但藏在洞中的老鼠不是消失了,只是在人瞧不見之處暗暗鑿洞而已,蠹啄剖梁柱,老鼠何時會在無人注意的昏暗地噬穿沉香木板,從孔洞中跳到桌案上驚起一眾矜貴飲茶的貴人尖叫,尚未可知。
無論是中秋狩獵時日蝕之象帶來的糟糕兆頭,還是年根兒底下鬧得人盡皆知的那首戳破太子臉皮的打油詩,皇宮中仿若都消散無蹤,朝堂上自然也沒有官員會不開眼再提。
諫言的人不在朝堂之上,剩下的那些,不過是哄著皇帝高興的戲子。
林廣微一病數月,幾乎不再上朝,只能時時拖著病體去全祿閣中坐坐,虛心與皇帝交流些心得,對皇帝批閱奏摺示下表示贊同,即便如此他也撐不太久,總是話剛深入,他便病發,頭疾一來坐也坐不住了,每每痛苦神色,叫人光是看著也跟著難受。
皇帝仁慈,又極信賴右相,連禦醫楊守仁也一次次送去林府為右相看治,這可謂是天下獨一份的殊榮,可惜楊大人醫不得此頑疾,白費了陛下一片苦心。
暫時替代了父親角色的林凇平兢兢業業到朝點卯,他話少,從不主動諫言,只在皇帝提到他名字時出聲說上兩句,點到即止,無可用之處。
朝中有人袖手垂頭,偶爾自以為隱蔽笑上兩聲,面面相覷中,心照不宣諸位的想法。
沉寂多年,即便是曾與梁紹文武齊名世無雙的林大公子也已碌碌庸庸,乏善可陳。
越是如此,皇帝倒越看重林凇平,寵信可謂直白至極,凡下朝必邀他留下,林凇平無恃寵之意,偶爾留下,偶爾尋機離宮,皇帝滿意得很,常常特特賜菜給林府送去。
雖然林相如今權勢擱淺,人也病重退居其後,但林家盛寵比之弘文帝時期更進一層樓。
人人背地裡猜測,許是因林家老二那位新晉的鎮南將軍,林鴻羽。
說起這位可也真是個人物,不打則已,動手則是勝仗。雖然都是小小戰役,但對皇帝來說可不僅僅如此,這是有人能完美替代梁姓人的好意頭,因此短短一年連連擢升,時至今日,幾乎已與梁安平級。
梁家人的將軍名號如何來的北趙無人不曉,林鴻羽的將軍如何來的對比起來可謂無比輕松。
另一位朝堂之上所矚目之人,自然非左相嚴汝成不可。
現下要說北趙朝堂是左相政治,應當無可辯駁。
與林家父子受寵信對照的,是左相送進宮中的那位容妃娘娘得了陛下歡心,日日召幸,臣子們酒後背地中捏了句“前右後左”來說笑此事,意思自然便是前朝受寵的右相家,後宮受寵的左相家,皇帝倒真可謂不左右袒,如其有趣。
越是這般,這位容妃娘娘的肚子也成了眾人緊盯著的另一要緊地。
她若一舉得子……咳咳……
上述樁樁件件也不過是官員們聚在一起難擴音到的閑話,對視上彼此目光高深莫測笑上兩聲,忙又舉杯“吃酒吃酒”,說過也就算了,在青天白日下是沒人敢說的。
話麼,沒人在明面上說,就是沒有。
皇帝的日子一日日痛快過著,早已從不知如何成為天子的驚慌無措中找到要點,從前對未知皇權敬畏惶恐,當真坐到這普天之下最尊貴的王座上,原是樁輕松事。
前朝有左右兩相肱骨之臣操持著,後宮有皇後雲芷鳳儀端方無爭風撚酸惹人厭煩的事,邊關有林鴻羽替了姓梁的照樣連連勝仗。
夜裡趙琮時無緣故就笑了一聲,溫順懂事的解語花妙婷帶上溫婉笑意,悄聲道:“萬歲有好事偷藏著不說給妾聽。”
這話大不敬,偏由她說來像是小女子怨情郎的嬌俏撒痴。
“朕的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當然高興,說給你知也無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