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街市上都掛著一樣的牌匾麼?”梁安注意到之前沒看到的細節,笑道:“想必是裴老闆的手筆。”
鱗次櫛比的店面高高低低都掛著“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木牌對聯。
“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家訓可見家風,裴老闆富而不驕,不是勢利寡義之人,可見裴家長輩也是胸中廣闊之人。”梁安贊嘆道,“落在生意上,這個‘真’字倒也另有用處,裴兄家中對他看重可見一斑。”
一路走一路看,街上商鋪都一片祥和愜意,可見裴真在泉定下了不少功夫,人心不一,管束一座城並非只是拿錢下令這樣簡單,更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梁安指揮千軍,對此深有體會,由此想見裴家人定然是極得百姓信任,才能令整個泉定都整齊劃一向裴家作風看齊。
“做到如此地步需幾十年勤懇任怨,不計得失,不辭辛勞。”趙宴時收回目光,冷淡說道:“凡人有一念貪私,頃刻變恩為仇,到時獨木難支,一切將化為烏有。”
這話叫梁安登時沉默,趙宴時似乎總不相信人心本善,即便眼前一片繁榮他也會透過表象去揣測日後的腐敗破碎。
人群湧動,街市一瞬間喧嘩起來。
梁安還沒來得及說話,眼疾手快彎腰撈起趙宴時胯下馬的韁繩迅速避讓。
“西街典當鋪子吳老三用次等白瓷當白玉瓷騙了東邦富商整整五百兩白銀,嘖嘖嘖嘖,現下人追回來趕上裴老闆在泉定,完嘍!”
“哎喲,上回有這事兒都十來年前了,當時裴老爺直接把人趕出了泉定,永不準再入泉做生意,裴老闆定下的規矩,欺一文還百文,拿不出的要親手在城牆上當著全城百姓面砸爛招牌,這下吳老三不得賠個傾家蕩産?”
“裴老闆更是個雷厲風行的,我看這事沒法兒善了。”
“你們唉聲嘆氣個什麼勁兒,整個泉定都是裴老闆扶起來的買賣行當,定下的規矩也是整個泉定上下都得聽的,有人壞了規矩不罰能行嗎?!”
“你們還替吳老三委屈上了,我看這家夥早該滾出去,平日裡偷雞摸狗慣了真以為沒人能管他了,哼,多行不義必自斃,沒想到裴老闆這次多留了幾日,正撞破了他幹的好事,我看這次他怎麼收場。”
“要我說白瓷跟白玉瓷也差不太多,一些外地番邦的,哪知道那麼清楚?”
“嘿,你這話可難聽了啊,咱們這地界兒什麼人沒有?怎麼外地的就低你一等了?”
“你別沒事找事……”
沒等聽完這些閑話,梁安兩人對視一眼,輕扯韁繩往城外走。
“初來泉定你說這裡是個好地方。”趙宴時說,“現在應當知道,任何地方,一旦深入進去就能瞧見與別地沒兩樣的汙濁處。”
剛才一幕確實叫喜愛泉定的人有所失望之處,但梁安聽了這話也沒全然贊同。
“人有善惡,城無高低。總也不好因一兩人對一座好城失望透呢?”
趙宴時只是淡笑,沒再接話。
他們很快沿著街道來到城門邊等李不為,剛走近被人牽繩攔住。
“眼下危險,不能近前。”
聽著警告聲,梁安抬頭看,裴真就在城樓中央,一側是比他矮上兩頭的肥胖男子,約四十模樣,掏著帕子不停抹額和眼淚,細聽隱約有哀求聲。
這人正是方才提到的典當行掌櫃吳老三,他一家老小正哀聲哭求。
裴真沒動容分毫,上前一步,對城下聚齊的人朗聲說道:“泉定城自建起便有規矩,無論做的大小買賣泉定都容得下你,自我裴真接手泉定商行買賣,凡有周轉不開盡可到裴家票號簽下字據拿錢,只要能說出用途,用在實處,裴家給得起的無論多少絕不會拒,一不收利,二不催債,我可做到了?”
被攔在繩外的泉定人紛紛仰頭喊話。
“裴老闆,咱們都知道!您是一言九鼎,從不食言的!”
“沒有您也沒有泉定今日,裴爺別動怒!”
“泉定人日子越過越好,裴爺是泉定的主心骨頂樑柱,是他吳老三貪心不足,該罰!”
裴真輕輕點頭,揮揮手立即有人抬來了招牌,三下五除二掛在城門木杆上,吳老三將將要暈厥過去,嘴裡翻來倒去都是求饒認罪再也不敢了。
裴真看他,叫人扶他起來,冷麵說道:“吳掌櫃,得人‘信’要守誠,一事為偽則喪百真,今日容你一回,來日泉定數年聲譽必蕩然無存,不是我斷你財路,而是你自己走岔了道,裴家票號盡可給你機會換個營生,照舊不收分文利錢,只是今日這牌子,必須得砸。”
“裴老闆,裴老闆!”
吳掌櫃掙開旁人,再撲通跪下,幾乎要抱住裴真雙腿。
裴真後退半步,張口說:“砸。”
“別!別——”
“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