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起
李不為紅著眼睛跟在梁安身後,梁安問他可要再跟夫子告別,他搖頭,夫子說該說的已說完了,叫他大膽走,不要回頭。
“不為,為師不會欺瞞你,我亦有私心,你必須得去,要到更高更遠的地方,要站在光明殿中央挺直脊背,告訴弘文皇帝,告訴天下人 ……”
夫子的淚光閃在李不為眼裡。
“我的學生彭開陽,無罪!”
他的一切都是夫子給的,沒有夫子沒有李不為,往後做不到,李不為也再沒臉面回來見先生,他跪下,重重磕了頭,聽夫子的話一次也沒回頭。
出了裴府,伏山安排著去與其餘人會和,李不為心知此去不知歸期,那些幫襯過他的叔伯嬸娘,哥嫂朋友們,總要去一一告別。
梁安不嫌他耽誤時間,重情義的人該這麼做。
約定好在城門見,梁安叫小春牽馬陪他去,剩下的人先出城,梁安在城門等他。
大部隊散去,梁安騎在馬上回頭看,趙宴時和棒骨在車上。
梁安眼神閃動著想,他收下那截彩繩算是答應沒有。
梁安從來不是賭徒,反而是十足求穩的個性,沒有把握的事輕易不做,很多看似莽撞的行為也只是由於過分自信,在前二十年裡,梁安幾乎從未受過挫折,他有自傲的理由。
這樣的自信在趙宴時面前逐步潰塌,梁安永遠猜不到他下一步會做什麼決定。
該遠離他才是最穩妥的選擇,但偏偏就這一次,梁安不想穩妥。
他想要做到曾經的承諾,想要和趙宴時站在一起眺望對岸,想賭一次他們終究會像他所有的長輩前輩一樣,殊途同歸,走在同一條路上。
而眼下,他只要等趙宴時一個回答。
車簾撩開,趙宴時出來就看見梁安,兩人都沒躲閃,直面對方,這是少有的時刻。
趙宴時眼神一閃,在一次又一次意外中他該意識到,梁安悄然變了。
他不可能永遠用同一種舊招數期待梁安能永遠相信他,這是趙宴時計劃中已設想過的一部分,但沒料想到的遠比這個糟糕……
關於梁安的所有可能,他都曾推演過,關於自己,卻從未在意。
趙宴時沒想過,他自己成為了這條路上最莫測的變故。
梁將軍的手伸過來了,像從前每一次一樣,無論被趙宴時怎樣冷落對待,下一次還是直白伸過來扶住他的手。
“嗚汪——”
車裡棒骨伸著懶腰低低打出哈欠聲。
趙宴時把手放在滿是粗繭的寬闊手掌裡,緊緊握住說:“叫人牽馬來,我陪你等著。”
除了棒骨,梁安是趙宴時人生裡第一個不問緣由始終在意他的人。
沒人能抵擋這樣的溫暖,尤其從冰窟中待久了的人,絕望了太久已連對這世間僅有的一點眷戀都消磨殆盡的人,卻一次又一次被人毫不猶豫選擇,即使是能燒傷人的火,也想挨近過去體會哪怕一次他的溫度。
這是飲鴆止渴,是一個不聰明的普通人也該嘗試規避的結果,但此刻的趙宴時不在乎。
趙宴時沒再戴著帷帽,他照平日裡隨意束發,素淡的青白衣衫穿在他身上自有貴氣,他昂首坐在馬上,漠然略過每一個不自覺看向他的人。
在他身側的梁安反而緊張,他低聲問:“不自在嗎?”
“沒有。”趙宴時說,“我生來如此,該避諱的是他們。”
梁安一驚,不由看他。
趙宴時回視:“怎麼?又嚇著你了?”
豈料梁安搖頭,反而笑道:“這樣很好。”
他本沒有錯,生來奪目或與人不同不該成為他遮掩煩惱的緣由,他能想通這件事,當然很好。
不知道趙宴時為何忽然變了,梁安能感受到,細微的變化,比如……他好像真的在做自己,而不是隻想給誰看的刻意的趙宴時。
嘴角慢慢噙上笑意,梁安牽住韁繩輕喝一聲驅馬前行,無論世事多艱難,人生幾多煩惱,尚有向好的可能梁安就不會絕望,他只會向前。
數日前的狂風暴雨像是從沒來過,今日陽光明媚,泉定如他們剛走進來時一樣,靜謐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