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只剩了三個人,安靜到梁安都能感受到傷口在疼了。
“夫子。”
最終還是梁安硬著頭皮先開口。
他想既然夫子想要在他面前替李不為說上幾句話,總能聽他說上幾句。
果然,陳夫子正經拱手一拜:“梁大人。”
“當不起!”梁安躥一步上前忙攔住,雙手扶老先生安穩坐好,“於先生面前我是小輩,不論什麼身份職位,合該我拜過您才是。”
他說著安安穩穩拜了一拜。
陳夫子嘴裡說著“這怎麼使得”,沒能攔住梁安,到底受了他這一躬身。
他慢慢嘆一口氣,看向李不為,又厲聲說道:“還不給梁大人跪下,往後跟在將軍身邊也盡心盡力,不說做何功績,有你口飯吃也算我沒白舍了這張老臉!”
他叫跪下,李不為毫不猶豫乖順跪下,但要他說什麼他都不肯說出口。
眼見陳夫子又要動怒,梁安忙不疊攔著,他沒先去扶起李不為,知道不跟這位老先生說清楚也是白搭。
“夫子,晚生知曉您愛惜李兄弟,只是……人各有志。”梁安明知陳方聽不得這個,但他思來想去仍然是這句。
這話本沒有錯。
人各有志,若李不為確實沒有這樣的心,即便梁安曾動了要帶他走的念頭也不會硬要為難人。
更何況,無論將來李不為在宿州陪著趙宴時,還是隨他去淮州也好青州也罷,梁安要的是心甘情願的人,若連他去都是旁人逼迫的,誰能保證他日後的忠心不是作假?
梁安不會在這種事上下賭注,不值得。
他這麼想著,安撫陳夫子稍安勿躁,回身扶起李不為,他不肯起,埋頭跪著,梁安想強硬拉他起來是輕松事,但沒為難他。
梁安單膝跪在一旁問他:“我長你兩歲便稱一聲兄弟,李兄弟,我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便有話直話,那日在書院外我聽你高論心中確實欽佩,動了求賢的心思,今日在裴府見是巧合,但就算沒碰著,我也正打算在離泉之前見你一面。”
他這番話說得誠懇,李不為聽來心中感動。
面前這位不是別人,是平南將軍梁靖之,他李不為何德何能得他賞識?
他這麼想著,眼底已紅了。
陳夫子已又急了:“梁大人這番懇切,你還要做什麼?!”
梁安無奈,只有又次安撫,回頭再說:“李兄弟,夫子為何動怒你我都清楚,眼下也沒有旁人,你有心事但說無妨,若果真有自己道理,梁某願替你在夫子面前說上一兩句話勸解。”
這話紮進李不為心裡,他手撐在雙腿上,終於抬頭,紅著眼眶向梁安施禮。
“小人怎配得將軍青眼?我一介書生,不敢耽誤將軍要緊事,夫子待我之心無以為報,只願……餘生伴夫子左右,使他老人家有所依靠……”
“胡言亂語!”
李不為話未說完,陳夫子已怒火滔天,拍案而起。
他顫巍巍指著李不為,口中痛罵:“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當有四方之志!濟世安民,忠君報國,這才是你應當掛念的!區區古稀老翁,死又何惜?何必由你掛念!”
“先生!”李不為終於忍不住仰頭看向老師,他蹭蹭眼角的淚,哽咽道:“弟子無才,不堪大用!何必逼我?!”
“混賬東西!”
“啪——”
清脆耳光聲響徹空蕩房間,在場三人都愣了。
打人的陳夫子不可置信地盯著自己顫抖的手,被打的李不為臉偏向一側,一顆淚珠滾落。目睹這一切卻來不及阻攔的梁安更是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李不為最先反應過來,他俯下身子,額頭抵在地上:“學生該受這一打。”
他看不見,但梁安看得清楚,夫子眼中含上了熱淚,都是無措的悔。
梁安於心不忍,絞盡腦汁想該如何調解這師生二人,卻因對兩人都不甚瞭解,一時難以開口。
陳夫子退了幾步,終於又坐回了椅子上,失了力氣一樣搖頭。
“你膽怯,懦弱,是我,是我陳方糊塗,是我老眼昏花,看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