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往前
憑心而論,趙宴時承認沈濯靈不是個叫人討厭的人,趙宴時對他的種種冷漠基於來自本能的防備。
至於防備什麼,很顯然,沈濯靈知道他不知道的,他面對趙宴時總有種胸有成竹的篤定,就像是他非常確信趙宴時會按照他的設想做事,而他不在乎早晚,只是在等。
正如眼下。
他從容走在趙宴時一側,這像是他期盼來的一次和平相處,但邀約人卻不急著說話。
裴府或者說裴家莊佔地面積足有兩座山頭那樣闊,一路花紅柳綠無論走到哪裡都不會看見蕭瑟模樣,這個地方像山水畫中被描摹好的場景,一點一滴都雕刻而成一般的不錯絲毫。
很快有人碎步趕來,躬身在二人身側道:“沈爺,少爺差小人帶人過來撐傘,日頭大了,爺怕曬著兩位爺。”
沈濯靈不為難他,停下半步說:“你回去告訴裴爺,我和他說好的,不想有人打擾。”
來人忙道:“沈爺放心,來撐傘的是啞奴,聽不見也不會說。”
這是沈濯靈一早知道的,但仍然溫和拒絕:“我已說過了,他若不悅我替你討公道。”
他這話說出口不敢再說下去,伺候的立時頓住腳,拱手送別,這才退下去回話。
前面是初來裴府時碰上的那個湖,不過是另一端,這裡四處開闊,無處藏人,是安心說些話的好地方。
沈濯靈請他坐在一側涼亭裡,很快不知從哪裡來人送了茶點上來,又匆匆退下。
“裴老闆好大手筆。”趙宴時端起面前的茶淡淡說道,“皇帝眼前未必有如此舒心之地。”
沈濯靈絲毫沒在意他隨口提起“皇帝”的話,笑道:“有話雖俗但是正理,有錢能使鬼推磨,到了裴家人這種能靠錢手眼通天的地步,自然比身居高位的更自在。”
這世上人多拜高踩低,笑貧不笑娼,士農工商四民中被瞧不起看不上的只是小商小販,到裴家如今生意遍佈四海,無懼北趙士人,像裴真這種自出生起已被天下頂尖絲綢包裹的裴家人,更是信奉這樣的道理。
裴真一向抱持這樣的態度:沒有利益的事他不做,只要天子和他沒有生意上的往來,皇帝對他而言和街上行人無異。
但這樣的人,應當眼高於頂,卻把沈濯靈放在眼裡,容不得趙宴時輕視他。
面對沈濯靈,趙宴時總有種心餘力絀的膽怯,這些話只是趙宴時自己心裡想過,他不會叫任何人知道,哪怕只是對著一株草一棵樹,他也不會把這樣的念頭說出口。
面對如此深不可測的人,真誠是最快回旋進自己髒腑裡的刀尖,趙宴時切身體會過,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而他願意拋開這些接近沈濯靈的原因有許多,其中最莫名的一條是相信沈濯靈對他沒有惡意。
依附虛無縹緲的念頭去判斷一個人有沒有惡意簡直可笑至極。
趙宴時不得不在心裡冷笑一聲嘲諷自己。
但無論事實如何,趙宴時想要……從沈濯靈身上知道點什麼。
他說:“你好像一早猜到我會答應和你走走。”
比如他一早和裴真說好會跟趙宴時單獨聊聊天。
“這不難猜。”沈濯靈笑,“我想你應該到了想要和我說說話的時候。”
趙宴時抬眼:“怎麼?沈老闆會蔔算周易之術?”
這樣刺耳的話沈濯靈卻不生氣,照舊是平和樣子。
“我不懂這些。”他像是當真了,認真回了一句,又笑道:“只是對如王爺一般的年輕人有所瞭解。”
趙宴時不習慣也不喜歡他這幅“過來人”的嘴臉說話,更何況即使知道在沈濯靈面前他確實算得上年輕,但這張臉實在具有欺騙性,趙宴時下意識就把他當做同齡人。
沈濯靈當然看出了對方的不悅,他解釋:“你不要誤會,小王爺,我沒有要將你與他人比較的意思,我所說的年輕人不過是也曾二十歲的裴真。”
甚至可以說他是看著裴真長大的,事實也確實如此。
二十五歲的裴真和三十四歲的沈濯靈聽起來差得不遠,但十一歲的裴真遇到的是二十歲的沈濯靈。
在一個十一歲已遠走他鄉帶著商隊學做生意的年紀,遇上的二十歲的大哥哥像是裴真人生中指路的明燈,裴真身體中有一部分靈魂是跟著沈濯靈長成的。
“請王爺無論如何不要帶著我抱有惡意的想法來聽我說的話。”沈濯靈這樣說著,可以想見之後的話不會是對方想要聽見的。
果然,他接著說:“當一隻鳥兒遇見比自己兇猛百倍的獸,會拼全力展開翅膀,人把這種行為叫做‘虛張聲勢’。”
水杯裡的茶在晃動,趙宴時做好了準備,但仍然為沈濯靈不經心一樣從嘴裡說出來的話驚心。
“但我想這樣的故事也不過是人胡亂編來的。”沈濯靈笑道,“我久在四處奔走,見過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鳥,當它們害怕,可不會只張開翅膀以期能嚇走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