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雨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天像是漏了,泉定從未有過這樣的大雨,把人的心都下慌了。
四天前的熱鬧還在眼前,轉眼間夢一場消失無蹤,躲在家中的人時不時從房簷下伸頭望一眼天,嘆幾聲氣,嘀咕著莫非是哪個環節出了錯惹怒了母泉娘娘,怎麼一向風調雨順的泉定要下澇了似的。
街上只偶爾有幾個穿著蓑衣的在雨中疾走,圍泉那日的彩線花炮落了一地,狂風暴雨來不及收拾,泥濘成一團汙濁之物,失了它本身代表吉祥的意味,連架起升龍火的骨架也已坍塌。
年年圍泉結束後綁在梧桐樹上的綵球們纏繞在一起,新拋上去的那個還沒來得及綁上,已從樹上落下滾得極遠,被當夜驚慌失措的人踩得不成樣子了。
直至第四日,雨淅淅瀝瀝停了,像是誰忽然就點了盞燈,再醒來時碧空如洗,陽光明媚。
街上緊閉的門戶一個兩個挪開了門板,做賊似的往外看,抬頭陽光刺眼才真鬆了口氣,這暴雨總算是停了。
滴答——
答——
屋簷上還在墜落的雨掉進地上的水窪中,泛起一圈圈漣漪,等到重新歸於平靜,冷漠俊秀的臉映在其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王爺。”
趙宴時沒回頭,仍然垂眼盯著水窪,很快來人走近,和水中倒影交疊在一起。
“梁將軍今日可還好?”沈濯靈問。
“咳——”趙宴時強壓著,仍然剋制不住咳了兩聲,蒼白臉色因此添了幾分氣色。
沈濯靈道:“王爺落水也傷了身,還是別在屋外吹風。”
那夜趙宴時被梁安救醒,梁安暈倒前仍緊緊抱著趙宴時不肯鬆手,像是怕摔著趙宴時,他墊在下面,倆人半死不活倒在一起,庭外雷聲大作風雨交加,場面倒一時顯得悽慘。
裴真隨身的大夫們先匆匆診斷,道趙宴時傷了肺腑要休養數日,好在水吐出來了,不算大礙。
伏山見梁安昏厥大驚失色,抓住老盧質問他給將軍看了什麼,又沒工夫聽他解釋去抱梁安,這才發現趙宴時身上已染滿暈開的血漬。
這血不會是落水人的,伏山張開手掌全是血,反而愣住說不出一句話。
裴真一驚,率先反應過來叫人去看梁安,還亮著燈籠的聚在一起,照亮梁安後面紮著的幾塊鋒利瓦片,已幾乎全刺進去,不知他怎麼能忍住劇痛的。
“高燒已退。”趙宴時沉默許久後還是答了,“你何必問我?”
他們住在裴府,大夫每日來過也要原樣跟自家主子彙報一遍,沈濯靈不可能不知道。
沈濯靈輕笑:“只是要找個跟王爺搭話的由頭。”
趙宴時低低哼笑一聲,不知是什麼意味,他回去輕輕開啟門,伏山噌一下站起來,見是他鬆口氣。
“小王爺,你放心,將軍好著呢。”伏山剛過來,看不見梁安總也不放心,還是盯著點更好,“大夫說高燒退了就一切好說了。”
這幾日都是趙宴時在這裡,伏山反而在安慰他似的,這些都是趙宴時知道的,但沒截停伏山,他願意說趙宴時就聽著。
梁安側躺著,白日聽從大夫的話沒捂著傷口,比起臉更格外經日曬的後背黝黑結實,和隱隱透著血漬包紮傷口的白色棉布對比起來格外紮眼。
趙宴時沒再往裡走,他知道,挨近些就能看見梁安蒼白的嘴唇,緊皺的眉眼,不知道做了怎樣連在昏迷中都不得安寧的噩夢。
他已看見了,梁安收到的信。
“小王爺,我也沒餓著棒骨,帶它出去轉了兩圈才過來的,現在它自己一個在屋裡玩呢。”
陪著棒骨的任務又落在了伏山身上,他想陪在梁安身邊,但醒來的趙宴時看起來臉色陰沉到嚇人,伏山爭不過他,也心知肚明自己笨手笨腳做不了照顧人的活兒,只好主動請纓去看著狗。
照他說小王爺也是古怪的人,先是冷著臉站在狗面前,伏山偷摸看一眼嚇得一激靈,不知道他是在跟狗置什麼氣。
狗就趴在他腳下可憐巴巴,伏山心裡難受,也不敢說話,等到趙宴時一聲不吭走了忙湊過去安慰狗,結果棒骨根本不領情,耳朵都耷拉著無精打採,連最愛的骨頭也不啃了。
結果到了晚上,伏山去看了眼將軍的功夫,再回來就看見狗撲在趙宴時懷裡甩得尾巴都要飛起來了,趙宴時輕輕順它毛,把它好好摟在懷裡說“好了”。
伏山瞠目,心想這小王爺變臉也忒快了,這到底是生了狗的氣還是心疼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