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宴時驚住,他極少這樣盯著一個人瞧,再怎麼看也看不出這人比自己大了十四歲。
他不信,認為沈濯靈一定是在騙人。
沈濯靈當然看出來了,他笑得更開朗些:“也許多虧阿淳不肯我吃一點苦,日子不難過,因此瞧我不像已過而立的大哥了?”
趙宴時當然不知道原因,但沈濯靈確實不像三十四歲的男人,從昨日第一面到現在,趙宴時只當他和自己差不了幾歲。
“裴老闆是……”他欲言又止。
他不必說完沈濯靈也立刻懂了,他這樣既好奇又糾結不好問出口的樣子很有幾分有趣。
沈濯靈沒叫他為難,很快笑眯眯解惑:“常有人知曉我年紀反複打量,阿淳不像我長了張騙人的臉,他今年不過二十五歲,和你一樣,還正年輕。”
他說自己長了張騙人的臉,趙宴時就不由把目光落在他臉上。
沈濯靈問:“想問我如何這樣坦然接受別人會議論這張臉的?甚至能自己說出口。”
兩人交流不過寥寥數句,但沈濯靈像是能輕易看透人心,趙宴時自認絲毫沒表露出來,但他已徑自回答,落落大方,半點不遮掩躲藏。
“你在意,因為你尚不過二十,且你生在此地,有我比不過的辛苦。”沈濯靈沒等他答,只是微笑,自然看向趙宴時,“從前年幼時也很煩惱,尤其煩惱有誰以過來人身份對我說‘這都不算什麼’,畢竟誰也不是我,沒人有資格替我‘不算什麼’。”
趙宴時似笑非笑:“怎麼,如今你也成了那位‘過來人’?”
沈濯靈知他在譏諷,也是已料到的,微微搖頭。
“我是過來人,不過不準備說教,你不必防備我。”沈濯靈說,“因我到現在已不再年少,仍然深刻知曉,誰也不是我,沒人有資格替我‘不算什麼’。”
趙宴時聽得迷茫:“所以?”
沈濯靈點頭:“你當然可以在意,但你總會意識到,旁人的目光,旁人的看法,對你而言一點、一丁點也不重要。”
他說完緊緊盯著趙宴時的眼睛,趙宴時眼球顫動,強撐著沒躲開。
“怎麼樣?”沈濯靈笑,“是否頭一次有人這樣絲毫不掩藏意圖盯著你的眼睛看?”
趙宴時的臉色冷下來,他不喜歡沈濯靈接二連三想要剖析自己的內心,而且沈濯靈很奇怪,趙宴時猜不透他,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麼。
“長了張格外好看的臉,想必你遇到過很多煩惱,為此傷心怨恨,天生你在此地,卻生來不平凡,你把它當做煩惱當做罪責。”沈濯靈仍然一寸寸掃過趙宴時的臉。
他輕輕搖頭:“你本不該如此,這應當是旁人的煩惱,不是你的,他們應該驚嘆眼前如天人之姿的你,應該懊惱自己竭力也無法接近你,這樣的容色,不該遮掩起來,當你不再在意這張臉,它就會成為你無往不利的通關信。”
他每說一個字趙宴時都更緊張一分,直至最後,趙宴時臉幾乎都要顫動起來了,想不通他究竟知道了什麼。
在這一瞬間趙宴時想了無數種結果,這是個病秧子,即便死在哪裡也不稀奇。
沈濯靈手指劃過棒骨頸上的鈴,還沒碰到,本安靜蹲坐著的狗露出兇相,被趙宴時拽住。
“你究竟是什麼人?”趙宴時收緊棒骨身上的繩子,再難維持冷靜,說出來的話冒著寒氣一樣駭人。
“我說了,損人不利己的事,我不做。小王爺,我不是來幹涉你的。”沈濯靈仍然帶著溫和笑意,“我是來幫你的。”
車廂裡沉默,只有狗偶爾不安動一動發出粗重的喘息聲。
很快,趙宴時笑了。
“幫我?沈公子說笑了,你想幫我什麼?”
“只要我能做到的,”沈濯靈也笑,“什麼都可以。”
“可我沒什麼需要一個陌生人幫忙的事。”趙宴時敲敲左側空位,狗從一旁躥上去,和沈濯靈完全分開。
一人一狗像是在和沈濯靈對峙,趙宴時擺出全然防備的姿態。
“我本不能確認,但無論是你的眼睛還是你的狗,都讓我想起二十多年前就在西番,我曾見過那位灰色眼睛的傾城美人。”沈濯靈仍和和氣氣看他,“若沒記錯,叫做如雨。”
趙宴時瞳孔縮緊。
“當年初遇得她相救,她還不是西番公主。”沈濯靈撚撚手指。
內心地動山搖,趙宴時從未聽岑如雨說起過這些,更不知道她的過去。
在趙宴時記憶裡,他阿孃最喜歡的事就是抱著棒骨的娘親坐在宮外的池塘邊,尤其夜裡,宮門已閉緊了,她仍然喜歡就坐在外面抬頭看星星月亮,一年四季,無論冷暖,她總是如此。
小時候趙宴時喜歡湊過去問她:“阿孃在看什麼?”
岑如雨總是搖頭,她說:“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