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服輸的姑娘不肯承認自己錯了,又心痛於父親像是變了一個人,不止不再吃飯,藥也不肯再喝。
父親對她說:“飯可以不吃,藥也可以不喝,但對這二人的歉,你必須得認。”
那天起,她意識到,原來她無所不能的父親也有必須要低頭的時候,她為此記恨上了那兩個叫父親不得不彎腰的人。
陶穗說完問道:“將軍猜,後面發生什麼事了?”
梁安想,這是趙丹曦的故事,故事裡愛笑的公子是大哥,對她冷淡的那位是榮哥,至於那位父親,自然就是弘文帝。
可故事的開端和梁安所認知的並不一樣,他們分明關系不錯,若如陶穗故事中的小姐一般,為這些小事記恨上了兩個大哥,之後又如何才成了同窗?
“梁某愚鈍,還請姑姑繼續講下去吧。”
陶穗笑笑,便接著說道:“不過還是個小孩子,哪有那麼多歪心思,一棵小樹,有人扶著就會長正,放任不管就可能長歪。”
如果趙丹曦沒將這兩個人記在心裡,如果這兩個人果然可恨,後面的故事都會改寫。
“好就好在這兩位公子都是真正光風霽月的人。”陶穗說完停了一瞬,又幽幽說道:“壞就壞在,這兩位公子,都是真正光風霽月的人。”
趙丹曦憑著一口氣央著父親上了翰林院,弘文帝看起來似乎是對女兒心有愧意,又像是實在嬌慣著沒了辦法,同意了她的要求,甚至專門隔出了公主的位子,有屏風遮擋,有宮人伺候,在她所在之地,無論誰家的公子都需得避讓。
她得意起來,為她的尊貴。
因而抬起下巴面對著梁紹與林凇平兩人,那意思很明顯,她在說:無論你們父親如何重要,皇帝就是皇帝,皇帝的女兒就是皇帝的女兒,你們永越不過去。
她不會差過任何人,會作為父皇的臉面比過在場所有男人。
“很快她發現,原來那些屏風帷幔不止是地位的象徵,更是捆縛住她腳步的繩索,別人踏不進去,她也休想出來。”陶穗輕聲說道,“有朝一日她察覺,除了被她視作對手的那兩位公子,旁人從不正眼瞧她。”
不論是心有偏見還是不敢,都傷了一顆脆弱的少女的心。
她覺得沒趣兒極了,連整日飛揚的柳眉都彎下來成了愁雲慘淡的模樣。
她倦怠了,不想在這裡了,又撐著一口氣無論如何不想被人看扁了。
先生單獨備給她的《女論語》成了壓死一個倔強姑娘的最後一根稻草,不過一字之差,將她與坐在一起的那些人,徹底分成了兩個天地。
分明在一個屋子裡,分明同樣是人,同樣的先生,甚至她身份遠尊於這屋裡所有男人也是一樣,趙丹曦頭一次這樣直觀察覺到,原來她所得意的一切在別人眼裡大約只是個笑話。
就在那一日,散了學的課堂裡趙丹曦遲遲不走,她說不出的難受,她實在說不清楚,分明不是應該在意的事,這世間本就如此,但趙丹曦從未被捆縛著長大,她痛苦,但不知為何痛苦。
她氣極了,推倒了屏風,趕走了身邊所有陪著她上學的宮人,一個人逃一樣跑遠了,她毫無貴女模樣,卷著嬌貴易抽絲的宮裙才能跑得快,腳上寓意步步生蓮的繡鞋本不適宜奔跑,令她腳趾曲起擠壓腫痛不止,但她不想停下來。
直到四下無人的湖邊,她不知哪來的火把鞋子脫了丟遠,靠著一旁的石頭坐在地上,想起桌上那本女論語就止不住落下眼淚,她用了十足力氣蹭掉眼淚,咬牙忍著,又滾落下來大顆的淚,就再蹭掉,連眼眶都紅彤彤一片。
“我下月去青州,不過也很快就回來,你莫要等我,回前我給你寫信。”
“你的信我盼不來,上回你人已到家門口,信兩日後倒是來了。”
“阿霜,你好不講道理,那不是答應你回來看雪賀你生辰,我眼見像是要下了,快馬加鞭停也不敢停下,把馬累倒心疼得我都顧不上難受,你倒怪我回得快了。”
“你……”
“哎喲——什麼東西?!”
話沒說完,梁紹腳下被什麼絆著,險些崴腳,林凇平驚了一身冷汗扶住他。
梁紹穩住,彎腰撿起來,是隻精美的女子繡鞋,他反愣住,尷尬又古怪:“哪來的鞋丟在這裡?宮裡人這樣不當心?絆著我倒罷了,絆著旁人可有人要倒黴了。”
林凇平只瞧了一眼,已認出來是誰今日穿過,他默默將眼神順著鞋的方向掃去,看見一片衣角被人小心翼翼扯回去。
梁紹也看見了,瞪著眼驚住,不等林凇平攔,他已過去了,看見了埋頭抱膝縮成一團掩耳盜鈴的趙丹曦。
他愕然,想說句話又匆匆閉上,急吼吼後退數步撞在林凇平懷裡,林凇平的手捂住他嘴,兩人做賊似的離場,只剩了那隻繡鞋被梁紹好好放在一旁。
那是一隻不肯對任何人任何事認輸、被兩個少年妥帖放好的女子繡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