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賭輸了想必對弘文帝而言也是一劫,可他贏了穩住的是天下文人的心。
這是曾經的弘文帝。
而現在他已老了,年邁,病弱,身有隱疾,力不從心。
對於“穩”的左右兩面不再權衡,只一心向更平和的那條路去,為他的太子鋪路,期望北趙如他年年敬祖時許下的諾言一樣:千秋萬代,長盛不衰。
梁安不知道四皇子一事究竟是誰的手筆,可心中隱隱相信,弘文帝不會再重重拿起輕輕放下,他要在臨死之前為他的太子留下最穩固的江山皇位。
殺一儆百。
趙丹曦還在就此事發表見解,梁安已無心再聽,此刻這些也都已是其次。
梁安的心從趙宴時邁出此地起已揪成一團,只覺得已過了很久還沒訊息,可看看才換過的炭火燒得正旺,只怕過去了不過一刻鐘罷了。
這久違的提心吊膽,梁安已有數月不曾嘗過了,此刻梁安才終於醒悟,原來一切平靜不過是貴人施捨來的,不過片刻之間就能坍塌。
將軍府是,趙宴時也是。
一夜過去,梁安被安置在寢殿休憩,雖沒人支會,但聽見衣甲撞擊聲可知殿外已被人圍上,只怕梁安是想出去也出不去了。
他心知自己是被忌憚的那個,被控制在此地也情有可原,梁安不在乎,也沒有心思睡覺,整夜就站在窗前瞪著眼幹等。
不知棚戶區那裡情形如何,被抓的那些無辜百姓又放出來沒有?又想到起碼有林鴻羽在,想必不會再出什麼亂子,心裡又安定幾分。
將軍府裡只剩了棠月一個,不知道她害不害怕,梁安也要緊擔心她,又遞不出訊息去,現下樑家親衛都在棚戶區幫忙安置,連伏山也不在,府裡剩下頂用的除了她也只剩鄭伯一個老爺子了……
梁安越想眉心皺得越緊,越發愁越沒有辦法可想,更是自己對著窗戶唉聲嘆氣。
怎麼會有這麼多意想不到的事,件件棘手,隨便哪件都足夠要命。
蘭渝現下情形又如何了?梁安記掛著他,生怕他惹怒了哪位貴人,被誰傷了。
即便知道蘭渝聰慧,又不是伏山那樣沖動的人,但這是皇宮,任是梁安怎麼想辦法也理順不清的地方,蘭渝從未來過京都的人,從來都淡泊不理會官府的人,怎麼守這些糊塗規矩?
他恨不能一頭撞在窗框上,無論怎麼想,想得腦袋都快破了也沒想明白,這樁樁件件的事究竟是怎麼走到如今地步的?
若說是某人所為,這人未免也太神通廣大,可說算無遺漏,這世上哪有這樣的人?
殿裡安靜得很,梁安都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但他隱隱聽著殿外像是亂糟糟的有聲音,又像是自己的錯覺。
梁安從窗前吹著冷風不知多久,又回到床榻上枕著胳膊盯著帷幔愣神,心裡煩躁得裝了只貓似的在身子裡抓撓,沒著沒落噔噔跳。
趙宴時,趙宴時……想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又回到趙宴時身上。
這個節骨眼兒上趙宴時被東宮的人帶走,會有別的事嗎?
梁安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迷迷糊糊閉上了眼,甚至不知自己睡著了,聽見趙宴時回身笑了一聲。
他叫:“靖之。”
梁安忙去迎他,手遞過去還沒抓住,地上粘滯走不動了,他低頭看,從趙宴時腳下蔓延開的血淹沒了整片地,梁安嚇得退了半步,再驚慌抬頭趙宴時還是那副古怪笑模樣,血順著地又浸濕趙宴時的衣衫,他整個人汙濁一片,連雪白如玉的臉上都是斑斑點點的血痕。
“靖之。”他再叫。
這聲音冷得嚇人,和梁安認識裡的趙宴時全然兩個模樣,梁安想答應又發不出聲音。
“你也還是去了對岸。”
梁安搖頭,想說沒有,再看他與趙宴時之間已有萬丈深淵隔開,兩人遙遙對立,但梁安還是能看清他的樣子,能聽見他的聲音,能感受到他手上的涼就拂在自己臉龐一側。
“我終究還是一個人的。”趙宴時說。
他冷冷盯著對岸的梁安,灰色眼珠像結了冰的玻璃珠。
“你騙了我。”
“不!”梁安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