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急信
分明是溫暖如春的皇宮寢殿,但梁安無端覺得起了一陣風,從他頸側吹過,順著衣領鑽進內衫,涼得他後脊豎起寒毛。
如果弘文帝起了要梁安做駙馬的心思,言外之意又是什麼?
他忌憚梁安至此,要把梁安放進公主府中削去實權。
那青州呢?他已想好要一個沒有梁家人的青州了?
梁安心亂如麻,腦袋裡嗡鳴作響,他想不透,話堵在胸口幾乎要叫出來,想站起來走到弘文帝面前,一句句問出來,叫他清楚明白回答,別再讓梁安無止無休地猜測,別再讓一個忠心不二的臣子絞盡腦汁只是猜測。
他心空了半幅,就在趙宴時的指尖從他手心裡順著最後一筆滑落收回的那一刻,梁安由心底冒出來的疲憊攀至頂峰。
又一次,他們的陛下又一次……
弘文帝病了,梁安明白,他真正病入膏肓,不止身體,連同他的心一起在這座巨大華美的皇宮中被權勢蠶食掏空。
他和長在天地之間受日照雨水澆灌活著的梁安不同,生而裹在需耗盡生命吐絲做繭的鍛被中的天子心裡裝不下樑安那顆燃著烈火的心。
他不相信這世上有不染點墨的臣子。
面對梁家人皇帝像是用細繩捆住了一隻能捉蟲鼠的野貓,在他難以安寢時就松開繩子由貓去捉鼠,在他瞧不見那些惹人厭煩的鼠蟲時候,盤旋在腳下的貓就此成為了新的老鼠。
這短短三個月的平靜人生像是從弘文帝身體康泰的日子裡偷來的一樣,梁安從未真正獲得平靜。
他無時無刻不在憂慮,每時每刻都難以踏實。
這一場天災大雪壓垮了本就不結實的棚戶,壓垮了身體內裡早已中空的弘文帝,壓垮了梁安自到京都以來堆積至頂的冤屈。
梁安累了,他也不過才雙十年歲,單是接受父母兄長的死亡已耗盡他的勇敢堅強,弘文帝怎麼能一而再再而三擊打在他胸口只等著他嘔出血來才能放心他活著。
“朕心中對靈慧有愧,總想著為她挑得這世間最好的郎婿才行。”
“尋常人家的女兒到這般年紀早為人妻母,朕的掌上明珠卻在最好年華去道觀修行,此後你不許再提這事,朕要親自為你選配能當得朕家中駙馬的男子。”
弘文帝的聲音像被一口大鐘罩住,隱約在梁安頭話,又像是聽見了太子說話。
“梁安,你來。”
梁安想他應當是站起來了,兩腿直立僵硬向前,一步步如墜著泥沙布袋走在刀尖上。
他垂著頭一點點收緊握住了腰佩,被玉的稜角刺進手心,痛感侵襲,叫他冷不丁出了一身冷汗。
他跪在弘文帝面前,看清了弘文帝潮紅冒汗的臉,想說的話張開口半個字也沒說出來。
梁安從來不是一個人,他更像一個符號,成為了許多人把這個名字放在心中就會穩如泰山的存在。
從紀宛走後,從梁紹被燒成一捧灰後,從梁守青死在冬末初春的時候,梁安再也沒法兒作為一個人活著了。
他成為了紀宛,成為了梁紹,成為了梁守青。
“這事合該在年節宴會上當文武百官下旨才算體統,也叫旁人都知道朕對靈慧看重,眼下也沒有旁人,朕先說下此事,有廣微在,也不算失了禮數。”
梁安嘴唇翕張,囁喏著連呼吸都放緩。
“照常理說來,守青才去,不該提起這些,不過梁安,你梁家滿門如今剩你一子,論情論理都不該再守這些規矩,更何況你父親一去,你與朕的孩子無異,朕不看顧照料你才算是不合情理,今日朕就……”
“咚——”
人重重摔倒的聲音砸在地板上,梁安匆匆回身去看。
“瑞王殿下!”
“宴時!”
梁安嘴唇麻了一下,聽見林凇平的聲音在他頭上響起喚回了他的神智。
“速去看看瑞王殿下可好。”
“是。”
弘文帝皺眉:“怎麼回事?”
太子嚇了一跳忙回道:“父皇,七皇弟他……”
蘭渝弓著身子趕到趙宴時身邊,也還沒來得及說話,長安宮的門吱呀一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