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勇濤:槍裡留兩顆子彈。
那把槍被隨手丟在地上,已經不再是爭搶的目標。楚稼君拿起槍,熟練檢視了一下,然後對空放槍。
數聲槍響,驚起草木中無數飛鳥,羽翼遮天蓋地,徘徊南北。他跪在那仰著頭,呆呆望著飛鳥群。
紀勇濤替他修完頭發,放下刀,拿起槍。
紀勇濤:人上路的時候得帶個東西走的,要不然沒法安心去做人。
紀勇濤:你什麼都沒有了,你就帶我走吧。你走了之後我跟著走,你就帶上我了。
楚稼君:……那要是我不想再做人呢
紀勇濤:做人好啊,為什麼不想再做人
楚椽君仰看頭,明亮的眼睛映看灰空
的鳥群:做只鳥更好吧。
楚稼君吃吃笑:做人好難啊,要學英語,還要學上班。
紀勇濤:做只鳥,做進了肯德基怎麼辦
楚稼君:你去吃肯德基啊,這樣不就行了。
兩人都笑了。飛鳥群散,河邊再度只有蘆葦婆娑。蘆葦羽落了他一身,粘在了有血汙的地方。
紀勇濤:準備好了你就告訴我,我也告訴你。
楚稼君還看著天,那裡已經沒有鳥了。
他的雙唇開合,輕聲說什麼。
紀勇濤:你想說什麼
突然,那人轉頭看他,雙眼睜大了,帶著詭譎的森然。
楚稼君:我不想死。
下一刻,紀勇濤手上的槍被他用石頭開啟,他的身影如鬼魅般靈活竄入蘆葦蕩之中,失去了行蹤。
從醫院拿完高血壓的藥,紀勇濤回了小區。他步伐很慢,影子揹著夕陽,被沉沉壓在樓道的水泥臺階上。
樓道口有幾個人,似乎是來走親戚的。兒女們推著醫療輪椅,上面坐著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紀勇濤路過他們,不由多看了那老人幾眼,覺得面熟。
老人的須發都已全白,目光也渾濁凝滯,鼻子上帶著呼吸管。但是他和紀勇濤看見彼此時,都微微怔住了。
老人的女兒不好意思地攔在中間:不好意思啊,我爸老年痴呆了,總是定定看別人。我們今天帶爸爸回來看看老同事,準備走了。
紀勇濤點點頭,向臺階上走去,悵然若失。忽然,他停下腳步,轉身問:老李
一已經老去的李宇看向他,顫顫地笑了。
李宇:小紀啊。
李宇:你下班了你那個大學生弟弟呢下課了
紀勇濤呆呆的,竟一句話都說不出。李宇的女兒更不好意思了:你隨便答他幾句就行了。
紀勇濤:哎,我弟也快回來了。
他晃晃手裡的菜:我先回去做飯了,做飯等他回來。
李宇在家人的簇擁下出了樓道,樓道裡,還徘徊著老人口齒不清的聲音。紀勇濤走上最後一節臺階,突然,他聽見了一個聲音。
是腳踏車鈴鐺的聲音。
紀勇濤忘記有多久沒聽見這種聲音了。從前滿大街都能聽見,後來,好像鈴鐺都更小了、更輕了,戴耳機的人多了,腳踏車要個鈴鐺也沒啥用。
他聽見了清脆的鈴鐺聲。
那個人下課回到樓下的時候,會把鈴鐺打得很響。那往往都是樓裡生火做飯的時候,油煙氣、醬香氣、孩子們放學回家的喧鬧聲、爆米花鐵爐爆開的聲音、公共廣播裡的音樂聲……
紀勇濤的身子忽然輕了起來,隨著那鈴鐺聲,飄入愛呀河曾經的河水之中,被溫暖柔軟的淤泥緊緊裹住。
他撥開一層又一層厚重的蘆葦,在逐漸明亮的天光下,追逐著那人留下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