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深深敬愛自己的長輩,他們要用怎樣的心情面對父輩的犧牲?
所以從初生一刻開始,異種的愛就極稀薄。一直以來,敬畏大於敬愛,傳承的本能高於求生的本能……道源的力量代代相傳,與力量一起遺留下來的,還有截然不同的種族特性。
對於異種來說,其他生靈才是“殊異之種族”。
妖族和異種一樣,具有妖身和人身兩種形態,所以玄武對妖族還算親近。至於人類,他們天生只有人形這一種狀態,因此在玄武口裡就成了螻蟻。
而真正的螻蟻和妖獸們,甚至都不配被玄武提及。
洛九江蔑視過白虎,唾罵過饕餮,他嘲諷前者是個偽君子,而後者惡心得不想讓人看他第二眼。然而直到此時,洛九江才稍稍明白過來:其實白虎和饕餮反而是比較“人類”的異種。
白鶴州沽名釣譽,虛偽至極,然而又始終維持著一張堂皇的麵皮;花宴望吞殺子女,除了是要增長自己的力量之外,也未必不是想把自己的死期往後推。
白虎重名而饕餮重命,相對於異種的原始性格來說,這已經是非常“人類化”的索求。
最可怕的異種近乎“無欲無求”。
就像是玄武,他是個相當典型、相當標準的異種。
他把戰火鋪陳開來,燒遍整個三千世界,然而那是慾望嗎?不是,他只是在獲得自己概念裡理所當然的需求。
玄武的腳步隆隆地碾過十三個世界,他把公儀竹殺死,將椒圖掠走,然後他甚至有點茫然地看著洛九江,問洛九江何至於此。
他高踞於自己崇高無敵的寶座之上,輕而易舉地採擷盤中的果子。
人類在按照自己的喜好來調整果盤的顏色和內容,丟去那些不夠鮮豔的材料時,怎麼會為此大喜大悲啊。
會因為被切開流出汁液因而感覺痛不欲生的、失落於自己被丟在一旁撇開從此將被歷史遺忘的、恐懼著被直接扔進垃圾堆裡旁聽自己如何衰敗腐朽的,當然只有果實本身。
而現在,玄武單手支頜,平靜地看著洛九江。
——果盤的佈置者拎起一個最與眾不同的櫻桃,好奇地問他,為什麼會選擇在果盤裡待著。
玄武對著洛九江說:“你既然身懷陰陽,便不該止步在人類身上。”
他宣言道:“你應該來玄武界。”
洛九江直視著這個傀儡,傀儡有一雙情緒與生人無異的眼睛。
洛九江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隱晦的邀請。
只要此刻他點一點頭,附和一句“你說得對”,那從此之後,洛九江也將會坐在王座的副席上,在雲巔和世界的盡頭,居高臨下地共覽三千世界。
山河變幻與王朝興旺倒映在他的眼底,今後只像是鋪陳的縱橫棋局。即便整盤棋子全都粉碎,也傷不到執棋的棋手半寸。
“你這個人實在不怎麼樣,話語卻彷彿很動聽。”洛九江緊盯著玄武的眼睛。
那一刻玄武的傀儡幾乎要以為自己穩操勝券,然而洛九江的聲音響起,其中毫無半分猶疑。
洛九江問道:“既然玄武主這樣至高無上,這樣不可一世——那你還來探尋人類做什麼呢?”
他雙眼彷彿兩把湛亮的刀鋒,將玄武衣冠楚楚的表皮統統剖開扔在地上,直剮出裡頭雪亮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