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隻銘刻著“殺”字的長箭脫弦而出,白鶴州的眉頭終於跳動了一下。
身為四象之一, 謝春殘的這點元嬰修為還不被他看在眼裡。然而看著那一觸之間, 就被謝春殘篆刻於箭羽的書祈, 白鶴州心中是當真有點惱火了。
謝家人還真是在書祈一道上分外地有天賦,他當初也許不該留謝春殘這一命。
但誰能想到那個嚇破了膽的小孩子, 居然還能在饕餮死地裡存活至今?饕餮是個什麼廢物,最外層的死地功體被破,還能讓這小子逃出來, 偏偏在今日壞他白鶴州的好事?
白虎主心中大恨, 厭煩地在心裡“嘖”了一聲, 只是面上仍要裝出一副長輩的堂皇模樣。
“唉,你實是入了魔障了。”
他這話本該說得從容不迫, 只是屈於現實, 不得不講得飛快匆忙——謝春殘的“殺”字書祈很是了得, 哪怕白鶴州用靈氣凝出一面氣牆削弱那一箭的箭勢, 可染血的白羽箭還是眨眼之間就逼近他的天靈。
白鶴州抬起手來,面上神色不慌不忙, 對力度和方位的把握更是又準又狠。
他一手直抓箭頭而去, 當他的面板與長箭尖頭相撞一刻, 眾人只聽當啷一聲, 是白鶴州將長箭所有力道都卸在自己掌心。
身為四象聖獸, 白虎主幾乎鋼皮鐵骨,刀槍不入,更有道源加持, 然而這負載了恨和無窮殺機的一箭,仍震得他掌心隱隱發麻。
實在是後生可畏。從這一箭的力度來看,哪能得知這灰衣的青年剛剛元嬰呢。
白鶴州隨手把箭折了丟到腳下,苦口婆心的姿態卻被做個十足十。
他語重心長道:“你身世悽苦,自幼無人管教,或許不知大是大非,更不懂輕重緩急。你聽我說,現在正是對抗玄武的關鍵時刻,你在此時攪局,與人族奸細何異?放下弓箭,我替你作保,不令人追究你的罪責。”
他的語氣可謂諄諄善誘,然而話裡的內容,卻是當真誅心。
作為背後暗下殺手,以致謝家滿門俱滅的最大兇手,他是要有怎麼樣的鋼鐵臉皮,才好意思話裡話外都帶著“你沒爹教,沒娘養,是個不懂事的野孩子”的意思?
——他倒是以為,這是誰造的孽?
沒人能知道,白鶴州說出這話來是有意還是無意。但至少寥寥數言間,謝春殘就如同引線被點著的火藥桶一般,嘩地爆開了。
謝春殘平生好賭好謔,當年身陷死地,性格最為陰晴不定之際,也依然有幾分殺人時猜單雙的冷幽默。
那時候小刃變著花樣殺他,他也只是把小刃當成一個弱智一般不去計較。後來直面花碧流的威壓,依舊能和洛九江一搭一和地講一段相聲。
他本性可稱隨和,脾氣也不暴虐,但唯有亡家之仇,是他今生不能觸碰的逆鱗。
白虎主拿這種話攛掇他的脾氣,簡直就是在要謝春殘的命!
謝春殘腦子嗡地一聲炸開,他素來雙手穩如磐石,下盤站得堅實,此時此刻兩腿卻都氣得冰冷地打著哆嗦。
怒到極處,謝春殘甚至笑出聲來,他唇角噙著那抹冰冷笑意,重複道:“好,好極了。”
他唇上還沾著自己舌尖鮮血,雙目是陰霾裡透出兩點幽光閃爍的火,看起來宛如一個夜半索命的魂靈鬼影。
對著如此做派的白虎主,謝春殘再一次張開了弓。
白鶴州方才接他一箭,便已經大概摸透了謝春殘的修為水平,因此很有了幾分篤定。
面對此時神色悽厲如鬼般的謝春殘,白虎主竟然還相當平和地笑了笑,然後對周身的弟子們舉起了一隻手。
“你們都退下。”白虎主吩咐道,“他是我故交之後,心裡怨結難解,難免需要排遣,不然恐增心魔。雖然此事只是誤會,但還是讓我接他三箭,不至於令謝氏孤子沒有餘地。”
說著這話的白鶴州,是一個多麼慈祥,多麼正義,有多富有人情味兒的凜然長輩!
就好像他真的發自內心地關切著謝春殘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