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謝春殘吐出那句話的同時,一條通體如玉的雪白小蛇蜿蜒順著洛九江袍角爬上。
洛九江隨手把它纏在指間, 只見這條小蛇蛇頭上有個胭脂記, 殷紅如血, 像是一滴流淚的眼,正如同積年舊仇恨一樣刺目。
而作為對舊事毫不知情的外人, 滿堂賓客,此時此刻無不目瞪口呆。
事態一波三折,先是玄武的人暗算了會場大半賓客, 然後白虎就英明神武地站了出來。在座眾人本以為這就是事情的終結, 豈料到靈蛇少主居然也不甘寂寞, 在其中插了一腳。
如今的情況已經混亂不堪,實在讓人分不清誰對誰錯、孰是孰非, 更讓他們這些牆頭草拿不準究竟應該站誰比較好。
黃綺冰冷幽深的蛇瞳朝著會場的方向轉了轉, 無機質的一雙碧眼將所有身影映入眼底, 只在掃到洛九江方向的時候稍稍低頭, 以示謙恭。
洛九江朝她點了點頭。
時間再往回撥動,回到三天前的那個下午。
那時候洛九江剛受了董雙玉的提醒, 在七叉鳥鳴的引路聲中, 發現了白鶴州派十八宗子做下的手腳。
而且由於多逗留了一會兒, 他們還親眼看著白虎主的另一個弟子, 是怎麼背後悄悄把埋下的藥粉減半的。
眼看白虎主要在這場宴席上唱大戲, 洛九江當然不會錯過這天賜良機。
在回到那間五角小院以後,寒千嶺去調遣自己帶來的神龍界心腹,洛九江也找上了橙紗黃綺。
他問這一對冷血的姐妹花, 倘若他要在三日後的宴席上把白虎宗主力一網打盡,當眾強殺白鶴州,她們有沒有方法?
這本來只是隨口一問,洛九江自己都覺得難為人,沒想到這二蛇竟然真的有。
橙紗第一時間就把目光投向黃綺,而黃綺則平靜問他:“少主要我換個地方睡覺嗎?”
洛九江:“啊?”
還是橙紗加以解釋,洛九江才真正明白,他的師父將怎樣一個強力的得力助手派到他的身邊,來保護他的安危。
作為巨蟒,黃綺是一條鎮界之蛇。
這句話的意思是,當初身在靈蛇界時,洛九江之所以一直沒能看到黃綺,是因為對方一直都躺在主殿的地底下。
她化作原型,伸展開蛇軀,將靈蛇界最重要的內城用軀體圍住,一半作為忠誠的捍守者,一半兒作為靈蛇界的定海針。
而且不止靈蛇界的時光,倘若能把時間推回七島時,洛九江就會發現,黃綺同樣也在玳瑁島底下潛伏著。
少年洛九江每次踏進悲雪園前,都要從這條巨蟒的三角腦袋上踩過。
只是那時他修為不夠,不知道天天踏過的門檻之下,實際上正對著一張大張的血盆蟒口,只要枕霜流心意一動……
倘若他知道這事,肯定不會跨門檻走進來,保證天天在大門口三丈之外就撐杆跳不可。
而且除此之外,黃綺的蛇腹中,鱗片下,無一不潛藏著無數蛇種。只要稍加培育,各個都是毒性上上的暗殺利器。
在橙紗的解釋之下,洛九江終於明白,為什麼黃綺每天都在睡覺而他師父竟然忍得,為什麼黃綺會被稱為鎮界之蛇。
她是一條行走的巨大殺器,不是關鍵時刻絕不會被擅動。然而枕霜流就這麼輕易地把她派了出來,讓她跟在洛九江身邊,寸步不離。
足可見洛九江前兩次的銷聲匿跡,究竟讓他的師父埋下了多大的心結。
洛九江在聽了橙紗對於黃綺能力的敘述之後,沉思片刻,終於鄭重對黃綺囑託了一句“辛苦”。
一直彷彿睡不醒,兩片眼皮時時粘著的黃綺,那一天的態度分外認真冷靜。她問洛九江:“少主想要什麼結果?”
洛九江堅決道:“我要白鶴州死。”
倘若謝春殘不能殺他,那洛九江必殺他。倘若洛九江也沒能了結他的性命,寒千嶺也不會袖手旁觀。
這十六年前便銘刻下的累世冤仇,必當在今日得報,天道冥冥的見證之下,終將這段血色舊痕蜿蜒至複仇的盡頭。
……
白鶴州事前幾番考量,計算了賓客反應,擊殺第八宗子時的錯漏,卻萬萬沒料到能有謝春殘橫來一筆,讓事情發展成如此變故。
他抬頭看向謝春殘的方向,這灰袍的青年在枝梢高立,姿態漠然又清瘦,倒比白鶴州更像一隻出塵的鶴。
心念電轉之間,白鶴州仍然維持了自己身為白虎宗主的風度。他背過手去,沉吟道:“聽起來,你對我似乎有些誤會。白某一生堂堂正正,你若有所疑問,不如下來同我對質。”
謝春殘聞言,登時仰頭狂笑!
他今日方知道,當一個人沒臉沒皮的境界登峰造極之際,該是何等的道貌岸然。